王熬拿着两封书信,纵声大笑:“这种骗小孩子的东西,也拿到朝堂上来,华阳太后真是太可笑了。”

皇后怒道;“放肆,你敢对太皇太后无礼!”王熬道;“臣不敢无礼,臣只是对这两封信有些怀疑。吕不韦的信自不必说,定是诽谤,他和始皇帝有仇隙。赵太后的信也不能相信,因为她也是怨恨始皇帝的,至于原因,这里大部分人都很清楚。始皇帝平长信侯嫪毐之乱,曾经杀死嫪毐的两个幼子——赵太后是以怀恨在心,临死诽谤,也是有的。”

“至于这位高陵君赢惑!哈哈,诸位恐怕不知道,他其实是个楚人!”

此话出口大殿哗然。

王熬摆手道:“此事说来话长,只怕还要追溯到秦昭襄王的时代。当年秦武王与人比试举鼎,用力过猛,吐血而死,秦武王年轻,没有儿子,武王之父秦惠文王,儿子众多,一时之间诸位公子争位,差点弄的天下大乱。秦武王的母亲惠文太后死的早,惠文王的小老婆名叫,熊八子,这个女人是楚国的公主,这位公主靠着楚国的兄弟穰侯和华阳君的支持拥立自己的儿子成了秦国的大王——”

王熬接着道;“这件事情当时是人尽皆知的,可到如今时间太久了,无人考证,也没人在意。大家只记的,这位熊八子夫人就是后来的‘宣太后’,宣太后就是秦昭襄王的母亲。秦昭襄王早期,秦国乌烟瘴气,吏治腐败,任人唯亲,政治倒退,军事滑坡,国力大幅衰弱,昭襄王年幼,无法拨乱反正,这个时候,范睢入秦。范睢一语道破秦国弊病,力主秦昭襄王驱逐‘四大家族’出关中。这四大家族,就是宣太后的两个弟弟,和两个亲生儿子,王绾大人应该知道这件事情!”

王绾点头道;“秦昭襄王的确曾经下旨驱逐,高陵君、泾阳君、华阳君、穰侯。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王熬道:“高陵君和泾阳君是秦惠文王的庶子,虽说有楚人的血统,那也就罢了。可是,华阳君熊戎和穰侯却是地地道道的楚人。

据我说知,高陵君是没有儿子的,后来继承了高陵君爵位的人实际上是他从‘华阳君熊戎’那里过继来的,也就是说,眼前的高陵君赢惑,是个不折不扣的楚人!想要证明这点,非常容易,只要拿出赢氏族谱对照一下就可以,那上面记载的可清楚呢!!”

公子婴道;“宣太后的影响还不止于此,就拿这位甘泉宫的侍卫统领‘向亭’来说吧,他是秦前相国‘向寿’的儿子。这个向寿也是个楚人,他是宣太后的舅舅!严格来说,向亭应该是‘项亭’,对不对?”公子婴一边说,一边用剑在地上把‘项’字描画出来:“我们的华阳太后就更加不用多说了,她本是泾阳君熊戎的侄女,也是楚国的贵族。当年的庄襄王异人,为了得立后嗣,曾经穿着楚国的服装去见太后,太后非常高兴,这才认下了这个儿子,并给异人改名为‘子楚’——‘子楚’‘子楚’,哈哈,可见华阳太后是多么的热爱自己的祖国啊!”

王熬和公子婴说的这些话,都是尽人皆知的历史,只是大家都没有想的如此深远。

公子婴指着皇后厉声道;“毒妇,你为了一己私仇,不顾国家大义,不顾夫妻之情,陷害陛下,造谣生事,联合楚国余孽,企图颠覆大秦,该当何罪?”

“当啷”皇后铜剑坠地,头上发钗颤抖,面容失色,颤声说:“我父亲和弟弟都给昏君杀了,我要报仇!”公子婴怒道;“只怕报仇是假,想要趁机把持朝政才是真的。你以为华阳太后和向亭这些人真的会帮助你垂帘天下吗?他们是想引楚兵入关,灭掉大秦,你还蒙在鼓里!”

皇后吃惊的说:“你——你早就知道了——”公子婴道:“假如我不装聋作哑,又怎么引你们入局。华阳太后和高陵君第一次派人找你的时候,我就得到了消息,只是楚国人势力太大,我一时不敢轻举妄动罢了。你们千算万算的还是算漏了受伤在家的董翳吧。”

“我明明已经控制了咸阳附近的所有兵马?”皇后百思不得其解。

公子婴冷笑道:“你忘了‘蘄年宫’,那是赵太后曾经居住的地方,始皇帝一直都派兵护卫!”

蘄年宫在咸阳城北靠近渭水,因为是赵太后曾经居住的地方,始皇帝一想起来头就疼,所以,近些年早已经荒废,不过,始终都有兵马驻守。皇后不理朝政自然是没有公子婴这个丞相清楚。棋差一招,满盘皆输。

“哗啦,哗啦”一阵乱响,叛军纷纷抛下兵器跪倒在地。羌骑大声嚎哭:“陛下,陛下,臣被皇后骗了,臣上当了,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王竹一直呆呆的听着,公子婴和王熬说的这些事情他全都不知道,也插不上嘴。此刻才算明白过来,原来华阳太后是楚国的奸细,怪不得要来给秦始皇倒灶。

“投降免罪,投降免罪,只要你们认罪伏法,朕一缕不予追究——”王竹宣布了一下政策,董翳带人将皇后、华阳太后、高陵君、向亭、羌骑捆绑起来。

高陵君吓坏了,一听投降免罪,立即宣布投降。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王竹道:“只要你说实话,朕不但不追究你的罪责,还保留你的封地和爵位。”

“真的,陛下,我说实话,我说实话,都是,都是华阳太后逼我的,是他和范增密谋,要杀死陛下,张大楚国。她还许诺,会保留秦国的三川之地,只要我拿掉帝号,恢复秦王称号,宣布七国平等,就可以登上王位!陛下,我被她骗了,你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这就够了,王竹满意的点点头:“压下去,听候发落。”

“范增,范增。”王熬表情亢奋,仿佛西门吹雪遭遇了叶孤城,有种势均力敌的兴奋。

要发落这几个人还真是不太容易,向亭和羌骑好办,半个时辰之后,王竹下旨车裂,诛灭两人九族。两家都是高门大阀,经营百年,奴仆上千,旁支过万,盘根错节,勾勾连连,加起来将近两万余人,在咸阳城外,足足的砍了三天。

可是太后、皇后、高陵君有些麻烦。

依照秦国的法律即便是太后、皇后造反也是个诛九族的罪过。可是王熬不主张杀华阳太后,留着她还有用。

“臣去见见华阳,跟她谈谈条件!”

王竹大概能猜到王熬的用意,他是想挽回秦始皇的声誉,最好华阳太后能亲口承认所谓的证据是伪造的,子虚乌有的。

王熬在阴暗潮湿的大牢里见到了从容不迫的华阳太后,隔着囚笼,直截了当的说道;“太后,臣的来意你应该很清楚。”当华阳太后还是华阳夫人的时候曾经非常娇弱,温柔贤淑,可是后来在与吕不韦的斗争中逐渐变的毒辣阴险不择手段。

王熬的话她自然很明白,回答也很干脆:“我恨吕不韦和嬴异人过河拆桥忘恩负义,更恨嬴政灭亡楚国焚烧郢都,本宫要报仇,要为无数的楚民报仇,要让大楚的旗帜,飘扬在咸阳城上空,为此,我不惜一死。”

“可是太皇太后已经输了。陛下说过,只要太后改口,立即迎奉您到甘泉宫居住,您的家人、后代,依然可以富贵荣华,陛下决不食言。”

“就算是死,我也让这个二世皇帝焦头烂额一番,让本宫改口,休想!”王熬笑道:“太皇太后把问题想的太简单了,您不改口,自有别人改口,皇后和高陵君都在等着呢,到时候他们一定会把罪责都推到您的身上。太后成了大秦的罪人,子孙旁支不能出仕,岂不冤枉。”

想做污点证人的多了去呢!

“熬,深知太后的心思,太后是想让秦二世皇帝名不正言不顺的受天下人耻笑。太后错了。不知您想过没有,这个秦二世的‘二’字是什么意思!就是说,眼下的秦朝已经不是以往的秦国了,这个朝代的奠基人是始皇帝嬴政,嬴政是不是秦国的苗裔已经不再重要了,只要秦二世赢胡亥是始皇帝的子孙,这就足够了。”

“秦二世荒淫无道,楚国大军在怀王的指挥下即将入关,嬴政的基业毁于一旦了,本宫死的瞑目!我们楚人,绝不会向豺狼低头!”

王熬笑道:“谈到血统,楚怀王的血统才真正有问题,太皇太后应该也有耳闻吧?”

“胡说八道!”

王熬道;“太后是姓熊的,可是当今的楚怀王却是姓黄的。太后真的没听说过,春申君‘黄歇’移花接木。情节和吕不韦的如出一辙,只不过,吕不韦的事情不可考,而春申君黄歇做的事情,知道的人很多。

楚考列王十二年,五国联军攻打函谷关被蒙骜、王翦、内史腾、李信、桓齮五员大将打的魂飞魄散丢盔弃甲,‘纵约长黄歇’第一个逃走,回到国内对楚王胡扯一通,竟然吓得楚王连夜迁都,这还不算,黄歇的门客李园将自己的妹子献给黄歇,黄歇用了一段时间,等到李焉焉有了身孕,就献给楚王。李焉焉果然生了儿子,顺利继承王位,就是后来被张仪骗到咸阳囚禁而死的前任楚怀王。楚怀王既然是野种,那他的儿子负刍,孙子,也就是现任楚怀王熊孙心,肯定也是姓黄的了。太皇太后,为了黄歇的江山赴死,根本就不值得。”

“这话也是道听途说,就算真是那样,最起码黄歇是楚人,总比你们秦国的豺狼要好的多。”华阳夫人有些发急。

王熬见华阳太后爱国心切,不听人劝,无奈转身,临走的时候,说了一句:“太后白白牺牲,楚国不可能再复兴了。”

王竹没有履行自己的诺言放高陵君赢惑一条生路。

赢惑第二天一大早,在睡眼惺忪的情况下,被一群粗暴的士兵拉到血腥味十足的刑场上,头上、腿上、胳膊上都被套上粗粗的绳圈。绳圈的另一头是五匹健硕的战马。

赢惑知道这是啥意思,他见过有人被车裂的,随即声嘶力竭的喊道;“陛下,我要见陛下,陛下说放过我的,君无戏言,君无戏言——”监斩官王陵嘿嘿冷笑道:“叫唤什么?有本事当初别造反,陛下几时说要放过你了,陛下的意思是放过你的家人!上路吧,高陵君。”

王陵手中红旗展动,五匹战马上的五名骑士,同时挥动嵌着铜钉的皮质马鞭,照着马股一顿猛抽。五匹战马,发出五声嘶鸣,各自前蹄腾空,使足全身力气,向外冲去。左面一匹马儿,两耳尖尖,马蹄宽大,异常神骏,力量超强,明显优于其他四匹。号令一出,第一个飞出。五方较力之下,赢惑感到一阵骨断肉裂,一条左腿已经随着马蹄被撕扯而去。

他还来不及反应,来自四个方向的力量,又角逐起来——

“嗷!”一声惨叫,划破长空,有点像饿狼争食时发出的闷哼。

五匹战马跑出十几丈,全都用力过猛差点跪地,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血线。

赢惑的身体硬生生被撕扯成五份,心、肝、脾、肺、胃肠牛屎般散落一地。

这种死法的确是有些惨,就连王陵这个杀人如麻的将军也觉的头皮发麻。

当天晚上,华阳太后就被一杯毒酒秘密的处决掉了。不过,王竹对外宣布,太后被迁往外郡,至于迁到那里,由于种种原因,不方便向外界透露。顺便宣布了太后的悔罪书,说太后造谣污蔑始皇帝,给历史添加一个疑案。

最让王竹头疼的是皇后梁玉。毕竟和她相处了有一段日子了,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王竹还真的把她当做结发妻子来看待的。

如果不是出了这种状况,王竹说什么也会给她一条改过自新的路走。打入冷宫,判个无期,也比白绫赐死要好得多了吧。

可是群臣百官都不同意。这是反国的大罪,没有任何人可以为她开脱,皇帝也不行!!

二月的风,凛冽的吹着,阴冷干燥的空气渗透了方形的石砌的监狱,四面墙壁都像是用冰块垒成的。冰窖里的世界,散发着种种腐臭,腐臭里夹杂着种种哀怨与血腥,多少人在这里声嘶力竭的嚎哭过,多少人从这里被拖到刑场——

皇后梁玉从小养尊处优,那里受过这等苦楚,这等惊吓。整个人缩成一团,蹲在苔痕蔓生水渍斑驳的墙角,一动也不敢动。深夜,有一点点的风吹草动,她都觉得那是鬼哭狼嚎。

王竹穿行在那条四方形的走廊中,冒着难闻的霉味,脚底板和青石地面接触发出的踢踏踢踏孤寂的响声,来到关押梁玉的牢门前。

“打开。”短促有力不容置疑。

“陛下,这恐怕不太好吧。”秦矮赶忙阻止。

“打开,把酒菜都摆上,所有人退出去。”王竹的声音变的严厉。

“是,陛下。”

“哐!”王竹推开门走进去蹲下身子,拉着梁玉的手叹息道;“真是太蠢了,你要杀朕,有很多的办法,没必要污蔑始皇帝,你这样,让朕怎么救你。”

梁玉像只受惊的小鹿,抬头看着王竹,眼睛里竟含满泪水。

“皇后!”王竹拉起梁玉:“坐,我们来喝一杯。”

方才狱卒已经摆上了一张黑色的矮几,矮几上有三四个小菜,两个兽角杯,一壶酒。

梁玉六神无主,失魂落魄的坐在王竹的对面。

“皇后!请。”王竹端起杯酒一饮而尽。

梁玉呆呆的看着,嘴唇动了动,眼泪开始成串地滚落下来。

“一场夫妻,何至于此!”王竹心里难受。

梁玉死死的咬着下唇,失声痛苦;“我爹爹被你逼死了,你又杀了我唯一的弟弟,你的心被狐媚子夺去了,她早晚还不是要取代我的位置,与其被动受制,还不如先发制人。”

这是赢胡亥的妻子。王竹接收了赢胡亥的一切、皇位、名声、财富,当然也把梁玉当成自己的妻子来看待。

要处决结发的妻子吗?

下不了手啊!

“为什么不对朕明说,你心里有这么多委屈,这么多不满,为什么不说出来?也许朕可以弥补。”顺便也替秦二世弥补一点。

“弥补,陛下你刻薄寡恩、喜怒无常、残忍嗜杀,若知道我有这么多的牢骚,还不早就把我杀了,我能活到今天吗?”

“这里冷吧?”王竹深深地吸了口气:“怕不怕?!”

“怕,我怕的要死也冷的要死——真没想到,我梁玉能有今日!”

“你——”王竹恨恨的说;“你犯了重罪,还辱骂污蔑始皇帝,让我怎么救你。”

“我错了——我错了——陛下,你放过我。”梁玉哭着扑进王竹的怀里。”

王竹脑子里轰地一声,浑身像遭到了雷击,心说,梁玉啊,梁玉,你让我怎么放过你,秦始皇的名声是不容玷污的,大秦皇帝的威严更是不容侵犯的,我放了你,不等于公开向外界承认秦始皇是吕不韦的野种吗?

“陛下,我们是结发夫妻,当你还是王子的时候,我就伺候你,你放过我一次吧。”梁玉突然伤心的痛哭不止。

“好,只要你真心改过,朕可以放过你,这杯酒,你喝了。”王竹左手搂着梁玉右手斟了一杯酒递到她的手上。

“陛下,你当真肯放过我!”梁玉仿佛在做梦。

“当真。”王竹背地里咬咬牙,将手中的酒杯差点捏碎,端起来另一杯酒就灌进喉咙:“喝了手上的那杯酒,你就可以解脱了。”

梁玉眼中闪着重获自由死里逃生的喜悦,痛快的喝了杯中酒。王竹的心仿佛一下被利剑刺穿,一阵颤抖,全身发凉,一种前所未有的痛楚,牢牢的抓住了他。

王竹方才拿进来的酒壶,名叫‘鸳鸯鸩壶’壶盖上有机关,可以左右旋转,向左旋无所谓,只要向右连续两圈,剧毒立即流入壶中。好端端的一壶酒,便成了见血封喉的毒酒。他向宫廷御医要来了当时世上最毒的毒药,据说,入喉即死,毫无痛楚。王竹希望那个御医说的是实话,不然这壶酒,也准备让他去品尝一下。

梁玉喝了酒,娇柔的身体在他怀里挺了一下,双手猛地抓住他背心,长长地指甲已经嵌入他的皮肤里。就这么一下,全身登时软瘫,就像是释放了水分的海绵。

王竹紧紧地抱住那具尸首,悲声道;“梁玉,你——你让我有什么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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