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的大军接近城头了。

城头下旌旗如海,矛戟如林,战鼓隆隆,杀气穿云。

刀枪耀目,铠甲鲜明的刘邦军,分为左中右三路齐头并进。“呜!呜!呜!呜!”鼓声雷动,号角齐鸣。

三路大军在奔跑中拉开阵势,变换队形。前排的骑兵放缓了脚步,后面手持橹盾的矛盾手和搭着云梯的弓箭兵,抢了上来。

“咚!咚!咚!咚!”冲锋的战鼓改变了节奏,大军已经逼近到了护城河四百丈外。这是个绝对安全的距离,刘邦的中军开始停止,前排是矛盾手,接着是弓箭兵。一万骑兵一万战车兵组成的方阵把刘邦和他的谋士团包夹起来,一排排枪刀排成四面铜墙铁壁,紧密的连苍蝇都飞不进去。刘邦可不想冒一点风险,享福还没享够呢!

刘邦、张良、萧何、神射手楼烦,站在同一辆战车中。车上还有六名亲兵持盾挡在前、左、右三个方向,以生命捍卫主公的安全。前面的战车阵,数十列并排着的盾牌层层拱卫。从城头看去刘邦身前仿佛有一面可以反射日光的铜镜。其实这个距离根本不用保护,没有什么古老的弓箭有这样的射程。

黑压压的人头,铺天盖地的战士,刀戟矛戈反射的光芒让初升的太阳失去光辉,肃杀之气直冲云霄。

经过曲遇东的指点,王竹在望远镜里看到刘邦。王竹的嘴巴差点笑歪了。这个刘老大的相貌没有史记里面说的那么帅,甚至可以说相去甚远。看来,司马迁还是美化了他的。当然也不一定怪司马迁,他也没见过刘邦。

王竹肯定了一个历史疑案!刘备绝对是刘邦的子孙,不是野种!刘邦瘦的跟个螳螂似地,一双招风耳朵像车轮子,下巴上留着一撮山羊胡子。这就是司马迁标榜的‘美须髯’。

刘邦正在那指手画脚和身边的人高谈阔论呢。一个劲的挥舞手臂,咧开嘴大笑,心里想着到了咸阳城先骑她十个八个的,也不枉冒这么大的危险到城下来一趟?!完全不知道死神已经向他张开黑翼——

其实大哥也没冒多大的风险,像他所处的位置,跟他娘的没上战场区别也不是太大。萧何一个劲的在身边拍马屁:“主公亲临险地,此战我军必胜无疑。将士们必然以一当十,奋勇向前啊!”

刘邦大大咧咧道;“别叫主公,叫大哥,咱兄弟谁跟谁。等进了咸阳美人珍宝尽有之,有我的就有你们的。告诉兄弟们,给老子狠狠的打,咸阳城漂亮的娘们多得是,兄弟们跟着大哥混,亏不了他们——”

张良吓出一声冷汗:“沛公,沛公,别呀!眼下暴秦灭亡在即,沛公据有关中富饶险要之地,正可以立足称王大展宏图,怎么还没进城就想——想——想娘们——那样会把沛公的名声搞坏的!”张良是韩王成的手下,以客卿的身份协助刘邦攻打关中,所以不称他主公。

刘邦一听不高兴,扫兴。不过刘邦不敢得罪张良,他知道张良不同于普通的儒生,非常有本事,偶尔有点唐僧也无伤大雅。

刘邦岔开话题,对萧何道;“派人告诉樊哙,让他进攻,让曲遇东放明白点,别傻乎乎的给秦二世卖命了,要是再不投降,老子就灭了他。敢跟老子争地盘,长了几个脑袋。进了城立即跺了他全家。娘的,敢跟老子如此嚣张。也不打听打听,以前在沛县的时候,谁敢?!!”萧何点头哈腰,叫人去传令。

刘邦咬着牙发狠说;“草他妈的,害我损失了这么多弟兄。让樊哙把他们统统都给我砍死。”刘邦心想,也就是老子现在有身份了,要是放在前几年,砍死了还来个焚尸。

传令兵气喘吁吁的跑到前军樊哙面前,朗声道;“主公有令,把城里的人都砍了!做的干净点!!”樊哙咧着嘴道;“本将军干活什么时候拖泥带水了。告诉主公,他曲遇东要是敢不乖乖投降,我弄死他。”

樊哙扯着破锣嗓子,声嘶力竭的冲着城头喊:“曲遇东,你他娘的想死是不是?再不投降,老子可要攻城了。”

曲遇东对王竹道:“陛下,这就是樊哙。”

樊哙是刘备军中的第一勇将,以前是卖狗肉的。大概是刘邦吃了狗肉不给钱,抑或是刘邦带人去收保护费,两人还发生过激烈的战斗。据说刘邦在此一役中还挨了一顿暴揍。在刘邦的队伍中像樊哙这样个体户出身的还有不少。灌婴以前是卖布的。还有杀猪、宰羊的多了去。大概是,拿屠刀习惯了,杀完了畜生改杀人,很是得心应手。

就像韦小宝形容的陈近南一样,樊哙兄身高八尺,腰围也有八尺{夸张},满面虬髯,脸上露出赤铜色的肌肤。头发、眼睛、胡须都黑的发亮。小伙子看起来真是——像鬼一样。

曲遇东指着左右两翼军道:“陛下,左翼秀袍金甲的就是骑将灌婴。右面那个是‘流氓’的心腹爱将纪信。”

王竹穿着迷彩服,眼前一根乌黑的破管子,转来转去,一眼看到跃马挺枪、俊义挺拔,威风凛凛,一脸肃然的灌婴。

灌婴大概三十岁左右,大概是以前做买卖,饱受太阳、风沙侵蚀,脸庞显得有些黝黑,皮肤粗糙,可是,眉宇之间却有着贵公子的气质。王竹一直觉得灌婴像三国演义中的赵子龙,为人稳重,骁勇善战,最主要的战无不胜。似乎从来没打过败仗。他比樊哙强多了,樊哙动刀子还行,动脑子差远了。是仅次于项羽的一位杀人狂。

这时候樊哙已经发现了穿着像天外来客般的王竹,愣了一下,心说,这是个什么东西?扯开喉咙喊道:“曲遇东,你身边那个是什么东西?”

曲遇东大怒:“狗贼,安敢对陛下无礼!”

“陛下?”樊哙乐了,秦二世那个害的天下大乱民不聊生的狗皇帝亲征了,这不是自寻死路吗?诚心给老子立大功送礼来了!

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一般火气都大,樊哙哇哇大叫:“狗皇帝,敢下来跟我决一死战吗?”

王竹撇撇嘴:“凭你也配给朕叫阵,要是真想打也可以,你让刘季出来,你问问他干嘛?”樊哙心想,算了别问了,我了解主公他绝对不敢。“狗皇帝,你不配和主公交手,有本事跟我打!”

王竹有意激怒樊哙,不屑道;“去去去,滚回去,一个卖狗肉的——什么东西?”樊哙最怕别人揭他的老底,一下就翻了,睚眦欲裂:“来呀,擂鼓攻城,三路齐进,活捉昏君。”

“咚咚咚咚”战鼓雷鸣,刘军大进。

王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情况越乱,越容易下手。

刘邦的军队终归是一支民兵队伍,虽然在张良、陈平等人训练下初具规模,毕竟时间太短,阵型欠缺统一性。感觉上有点像草原上放羊。怪不得每次都被项蛮子打得七零八落抱头鼠窜呢。

曲遇东大喝一声:“放箭。”

“嗖嗖嗖嗖”弓弦响处,豪雨般倾盆的箭矢同时从两军阵营中爆发出来。密集的箭矢遮空蔽日,险些让远处的刘邦失去视力,眼前只看到一片片雨帘,城头已经模糊了。

王贲、李信纷纷撤出佩刀,侍立在王竹左右。

王竹翻白眼,真惨!这么大的皇帝,靠两个头发花白的老爷爷保护!

“前进”

鲜血、惨叫声激起了樊哙的凶性,挥舞大刀,怒目圆睁,声嘶力竭的喊着。民兵们虽然害怕箭雨,都想往后退,可是他们更害怕樊哙。那家伙像活鬼一样,持刀站在身后,谁敢后退,一刀就被斩成两段。

民兵队伍爆发出震天的喊杀声,甩开橹盾卷起漫天的尘沙向护城河冲来。冲在最前面的三排,像被冰雹砸折的甘蔗一样倒下去——

王贲都傻了,妈呀,这是什么战法?自杀式攻击?刘季该不会是给这些人使了符水吧?李信悄悄靠近王贲:“大侄子,这是什么战术,我打了一辈子仗,从没见过。”

王贲差点给狗日的退下城去;“放屁,谁是你大侄子?”李信持刀剥落箭矢,不高兴道:“我和你老子王翦称兄道弟,你自然是我的大侄子。”

王贲懒得搭理这老东西,没好气道:“姓刘的不懂打仗,胡搞乱搞,什么玩意?”

“有道理。大侄子。”

箭垛后,城墙边,站满了训练有素久经考验的秦军士兵,他们在城头用箭矢形成了一阵暴雨。奇怪的是,刘邦的民兵竟然不知道死为何物,毫无保障的冒着箭雨冲刺。其结果可想而知了,一柱香的时间没到,几千民兵被射成了蜂窝,每一个**着倒下去的民兵都被随后接踵而至的几十上百只劲箭射成刺猬,有的身体上再也容不下多加一支箭了。

这种亡命的攻击简直荒唐,正规军是绝对干不出这种事情的。常规的情形下,应该组织挡箭车为前驱,配合橹盾兵至护城河边,攻城兵才开始跃壕,可樊哙先生把这些繁琐的战术都简化了,直接命令手下弟兄用血肉之躯对抗箭雨。大概是太轻视秦兵了,以为秦兵的弓箭都是芦苇做的。要不就是像义和团一样服食了什么刀枪不入的灵丹妙药。要不怎么这么猛?!

一队队没有盾牌掩护的弓箭兵夹杂在搭着云梯的攻城兵中间,掩护攻城兵将云梯搭在护城河上,他们完全不理铺天盖地的箭矢是不是会夺去生命,每跑出两步就扯开弓弦,斜向上方射出一只要命的箭矢,完全不用瞄准,刘邦军在人数上占有绝对的优势。冲刺中的民兵,每人射出一支箭,足够覆盖整个城头了。

樊哙还在后面一个劲的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射箭,放箭,放箭——”心想,说不定一下子把秦二世给射死呢。

呈抛物线状坠落城头的箭雨仿佛是狂风送过来的一片片乌云,城头在一瞬间黑暗下来。天空犹如披上一件黑色的大氅。城墙上的弓箭手开始有人倒下去,秦军的兵力不足立即就体现出来。只要一个弓箭兵倒下去,整个箭垛立即成为空缺,没有人再来接替他的位置。城墙上的暴雨开始转为中雨,如果没有意外,几个时辰后要变成稀疏的零星小雨了。

光滑条石砌成的城墙,被射的坑坑洼洼,就像是长期风化疙瘩麻面的悬崖峭壁。

王贲一生行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从来都是他把别人逼的走投无路,从没让人家这样欺负过。气的嗷嗷直叫:“陛下,给我两千人马,末将愿于万马军中取刘季首级献于麾下。”

王竹翻白眼,心说,老爷爷二十年前还差不多,现在,估计够呛了!

王竹这半天站在城头,一直寻找下手的良机,对于漫天席地的箭雨他视若无睹,除了有几个大将和上百名亲兵护卫外,防弹衣也是他的救命法宝。这些来自几千年前,粗劣工艺打造的废铜烂铁,撞击了精密纤维造就的防弹衣,立即像射中铜墙铁壁一样坠落到地上,王竹不用低头看,也知道锋利的箭头已经被顶弯曲了,有的甚至从中折断。幸亏淳于越等人已经下城去了,不然又要冒着变成蜂窝的危险趴在地上高呼万岁了。

王竹这种表现,大大的激励了处于劣势的秦军的气势。皇帝如此的悍不畏死,士兵们自然也不在乎肩膀上那颗吃糠咽菜的脑袋。拼吧,打吧!

也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声:“大秦皇帝万岁,大秦必胜,皇帝必胜!!”

“弟兄们,为陛下死战到底,和狗日的拼了——”

“放箭,放箭——”

李信心中叹息,以他当初败给项燕的经验来看,妈的,城池守不住了。这一次说什么也不做逃兵了!!李信颤抖着一头白发,激动的说:“我等死战,陛下此时走还来得及!愿上天不灭我大秦。”

王贲的铠甲上已经钉了不少雕翎,左臂似乎还中了轻伤,大声喊着放箭,挥舞着大刀,向王竹靠拢过来,老泪纵横:“陛下,贼兵势大,我军抵挡不住了。我等为社稷死,为陛下死,请陛下帅兵突围而去,会和蒙铎,以图东山再起。”

王竹心说,大秦有这么多忠臣良将,怎么就让狗日的秦二世给搞成这副不可收拾支离破碎的局面,二世皇帝真是个人才!

在樊哙的集体自杀式攻击之下,民兵队伍凭借着数量上的优势,开始把云梯搭在护城河面上,攀登过河。护城河中的白浪变成了红浪,一层层的尸体像层层叠叠的死鱼漂浮在河面上,堵塞了河道。付出了惨重代价的民兵队伍,此刻也杀红了眼,身边无数战友亲人的尸首,让他们变得疯狂如野兽,歇斯底里像受到惊吓的畜生。他们嚎叫着像嗜血的狼群,将一架又一架云梯接连不断的搭在了护城河上,民兵们以矫健的身手踩着云梯冲到城下。当然,也有身手不怎么矫健的,一下踩空,冲入激流,挥舞着刀枪杀向阎王殿去了。估计阎王会把这些胆大妄为的家伙放进油锅炸成紫红色香喷喷的丸子。“妈的,老子的地盘也敢抢,这还了得?”

这时候,城墙上滚烫冒泡的火油黑色瀑布般沿着城墙倾倒下来。到处充满了刺鼻的火油味道,火油在城下汇聚成溪流,沿着事先挖好的一条条青石铺成的排水渠,冒着白烟流入护城河中。护城河立即变成了一池沸水,仿佛有瘴气从水中袅袅升腾。

“放火箭——扔火把——”曲遇东连连下令。

城头上飞下无数燃烧着蓝色火焰的火把、火箭。火星与火油一触,瞬间,烈焰蒸腾,河面变成火海。两百架云梯化为乌有,黑雾蒸腾,烟火弥漫中,鬼哭狼嚎声响成一片。河面上不时有一团火光发出凄厉惨叫翻滚——翻滚——

刘邦军实在太多了,是秦军的五六倍,而且前敌指挥的二愣子樊哙将军根本不论伤亡是否惨重,只是一味的想擒拿秦二世立下不世之功。士兵死伤无数,他也不鸣金。士兵们只有拼死向前。他们在没有起火的河段,重新组织搭云梯过河。

曲遇东无计可施了,拔出佩刀,厉声道:“誓死捍卫陛下,城在人在,城亡人亡!”将士们轰然应诺。“誓死保护陛下——”

王竹看着李信、王贲道:“别忙,别忙,仗还没打完呢。朕发誓,誓与将士共存亡,有朕在,就有你们在。有你们在,就有朕在。”这点团队精神,王竹还是懂得的。如果这个时候,自己逃走,大秦铁定完蛋。用不了多长时间,自己就会被项蛮子五马分尸了。

李信和王贲还想再说,王竹已经吸了一口气,转过脸去,拿起狙击步枪,到了刻不容缓的关头了。

狙击步枪的红外线瞄准镜里,远离战场的刘邦谈笑风生,好像自己已经站在咸阳城内登基称帝了。身前的十几层盾牌迎着太阳光放射出夺目的光彩。

王竹大惊失色,妈的,盾牌上的反光,影响了他的瞄准。王竹脖子后面迅速的窜起一股凉气,像箭一样射中他的脑袋,头皮都扎起来了。他调整了一下位置,镇定了一下心神,心中求神拜佛:一定要打中,我只有一发子弹。

血红色十字形的焦距正好对准了刘邦的眉心。打这里比打胸口保险的多了,中弹必死。刘邦不太配合,他正兴奋的挥舞手臂,表达自己激昂的情绪,血红的十字一次次偏离眉心。

民兵队伍顺利的通过护城河,出笼猛虎般,把云梯搭上了武关城头,高叫着:“活捉昏君,活捉昏君——”的口号。

城墙上爆发一阵轰隆雷响,无数的滚木礌石从天而降,硕大的磨盘将云梯砸折,顺带着将云梯上的战士砸成肉饼。“卡咔嚓嚓”的爆响不绝于耳,数百架云梯毁于一旦,城墙根被云梯的残骸与巨石磨盘堆满。攻城战就是这样,一旦护城河被突破,敌人切入到城墙下竖起了云梯,城上士兵的心理防线就会被彻底摧毁,距离结束战斗就不远了。

又有几十架云梯搭上了城头。

曲遇东再没有这么多的滚木礌石来砸了。民兵像大批悍不畏死的黑蚂蚁一样,顺着云梯爬上城墙——

损失过半的秦军面临大溃败。

就在这时——

噪杂的人喊马嘶声中,兵器交击的铿锵声中,冒出一声尖锐清脆的响动。“呜——”

王竹手中的枪管颤动了一下,整个人也颤抖一下,脑门上的冷汗悄悄爬了出来。

方才准星似乎不太稳定!

瞄准镜里的刘邦,像突然被毒蛇咬了一口,愣在当场。脸上的肌肉剧烈的抽搐着。莫名其妙的左右看了看张良、萧何。身子像面被推倒的土墙一样,坍塌下去。王竹看到他的额头上渐渐发红,花生大的圆洞中血咕嘟咕嘟的往外冒。腥味熏人冒着热气的黑血瞬间染红了胸前铠甲的鳞片,滴滴答答的在脚下汇聚成一个血窝,眼睛渐渐闭上了,四肢像四条死蛇样无力的下垂——

虽然听不见,可王竹看到张良、萧何扶着刘邦,长大了嘴巴,脸色发青,脸孔变形的嚎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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