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倾雅正对着长公主抱拳退出了帅帐。

面对着帅帐的帐门,她略略松了口气,转身正欲离开,却撞进了一双冰寒彻骨的眼眸——

是本该已经离去的沈夜!

眼下他正冷冷地望着她,薄唇抿成了一条线,俊美的脸上刮得下几层霜来......还有那危险的、掠食者一般的眼神,显然他正十分不悦!

叶倾雅心里咯噔一声,尖叫声卡在了嗓子眼,极度的恐惧让她什么声音都发不出,身子更是一动都不能动!

她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自己犯了一个极其严重的错误——

她出来得太早了。

沈夜的原话是让她照顾好长公主,如果按长公主在他面前醉得不省人事的模样,她叶倾雅不可能在不到一盏茶时间内,就安顿好长公主,然后一身轻松地从帅帐里出来!

她出来得这么早,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她叶倾雅没有尽职尽责照顾好长公主,自己偷懒先跑了;

第二,长公主压根儿就没醉。

作为东厂督主,沈夜的反应绝不会比她慢......

叶倾雅一点声音都发不出,她只能眼睁睁地瞧着沈夜一步就越过了她,随后一把掀开了帐门——

和长公主躲闪不及的眼神撞了个满怀。

很显然,长公主刚刚才端起醒酒汤,正打算一饮而尽;

然后帐门突然开了,她来不及回到刚才趴在桌案上的状态,被沈夜抓了个正着!

有一说一,长公主此刻整个人都傻了。

过了两三秒,她连忙起身想要解释,却被沈夜的眼神定在了原地。

“长公主殿下,如此捉弄微臣,很好玩吗?”

“不,不是这样的......”沐云柔茫然无措地摇着双手,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沈哥哥,我......我只是......”

沈夜僵硬地扯了扯唇角,便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沈哥哥!”

长公主万万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找了个机会以为能拉拢沈夜,结果可倒好,偷鸡不成蚀把米——

“沈哥哥,我不是——”

本就心急,再加上喝了不少酒,长公主终于真的摔了一跤。

“哎哟!”

“殿下!”叶倾雅这才急匆匆地冲了进来,半跪在她身旁,“您是扭到脚了吗?快给我看看!”

“我没事!”沐云柔急得不行,“这么点疼算什么!快把他给我追回来呀!”

“殿下,我......我都说了,我不敢呀!”叶倾雅委屈巴巴地瞅着她,“您的脚还是让我看看吧,毕竟明天就要出征了......”

“你!”长公主哭笑不得,“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殿下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叶倾雅的话温顺无比,手上却没闲着,顺势脱下了沐云柔的战靴按了按,“果然是扭到了。殿下,我扶您坐着歇歇,我去拿膏药,贴上一晚上就好了。”

......

......

......

找到了一个营帐之外的僻静之地,沈夜拎着坛酒,背靠青石,身子轻轻滑下。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生长公主的气,甚至在她面前失态。

沈夜啊沈夜,你这是在做什么?

你不是早就知道,她沐云柔之所以一味讨好你,甚至勾引你,只不过是为了你手中的权柄罢了。

她耍了那么多花招,费了那么多心思,不过是为了让你帮她对付郑家罢了......

你既然已了然于心,便该明白,她作出的一切姿态,都是为此罢了。

她只是在骗你,只是想利用你而已......

她可真是个狡猾的女人,不是吗?

可你明知如此,却还是差点就被她骗到了。

沈夜轻笑一声,眸中泛起苦涩;他举起酒坛,美酒引喉而入。

或许,做个蠢货会快乐得多。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若是看不破长公主的小伎俩,或许真的会被她骗得心花怒放,然后服服帖帖地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能被她一直骗下去,好像也不错。

可惜他是沈夜,他不能。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起自己经常做的那个噩梦来。

梦里,长公主一身白衣站在城楼之上,正被郑予淮胁迫着;自己则率军立于城楼之下,同郑予淮对峙着。

长公主突然撞向郑予淮的刀刃,随后摔下了城楼;自己飞身去救,却只触到了她的衣衫......

她重重地摔到了地上,肉体和坚硬的地面碰撞,一声闷响。

每到这个时候,他就会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

最让沈夜耿耿于怀的是,不论他如何努力,梦中的结局都不会改变;也就是说——

他,永远接不住坠下的长公主。

他的长公主,他的柔儿。

沈夜垂下了脑袋,双目无神,模样有些颓废。

呵,如果被长公主知道了这个梦境,她应该会很开心吧。

她一直想拿下的人,原来会这么在乎她的安危啊。

那她......应该就更有恃无恐了吧。

更加肆无忌惮地撩拨他的心弦,影响他的情绪......以他对她本性的了解,长公主不仅不会对他动心,反而会在心里狠狠耻笑他。

是啊,东厂督主沈夜,看上去宛若高高在上不可触碰的神袛,原来也不过如此而已。

她像个技艺高超的偷心贼,不仅会偷别人的心,偷到了也不会珍惜,利用完别人,就会把他的心狠狠地摔在地上,再踩上几脚,或许还会不屑地说:

“谁让你这么蠢呢?不骗你骗谁?”

呵,这女人就是这样,生性恶劣。

沈夜的心像是吃了苦瓜又泡进了黄连汤,里外都苦。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眼看太阳要落山,他也是时候回军营了。

沈夜扶着身边光秃秃的树干站了起来,脚步略微有些踉跄,正打算运起内功解酒,却听得身后传来一个老者严肃的声音:

“沈夜,你在做什么?”

听到这个声音,沈夜的酒立刻醒了,他警惕地转过身去,果然见一个须发皆白的黑衣老者正皱着眉头看着他。

“义父......”沈夜的喉结动了动,低头拱手道,“敢问义父,您为何在此?”

“老夫为何在此?”老者冷哼一声,目光异常严厉,“老夫还想问问,你不好好在宫里待着,随军出征作甚?若不是赤冶及时告知老夫,你知道会造成怎样的后果吗!”

“回义父......皇帝的圣旨,孩儿不能抗旨不遵......”

“沈夜,你以为这样能糊弄老夫吗!”老者狠狠甩了甩袖子,“你已位及东厂督主,你不想去,难道他能强迫你去吗?”

“......孩儿不敢。”沈夜的脑袋垂得更低了,“请义父责罚。”

“好啊,老夫看你是翅膀硬了,觉得自己行了,就想脱离组织了?”老者又是一声冷哼,“沈夜,你是老夫一手救出,从小调教到大的,你真以为,沈家的仇你自己就能报?”

“你可别忘了,是谁帮你坐上东厂督主的位置的?”

“离开了鸦语,你以为你能掀起什么风浪么?你错了!你不过是个罪臣之子而已!”

“一旦你的身份暴露,那么谁都护不了你......你以为狗皇帝是真的信任你吗?你错了,他只是认为自己有足够的本事驾驭你罢了!”

“他一直在利用你,你呢?老夫都以为你要认贼作父了!”

“你觉得自己对得起你沈家的一家老小吗?”

沈夜保持着低头拱手的姿势,一动不动,静静地听着老者的斥责。

老者的呵斥停止了片刻后,沈夜才不急不慢地说道:

“孩儿不敢做出此等狼心狗肺的勾当,更不敢辜负义父的期望......只是孩儿已经接下出征的圣旨,只有等出征回来,才好继续帮义父做事。”

“哼,你倒是乖觉。”老者的表情依旧不太满意,“只不过,你也不用白跑,老夫正好有事要你亲自解决。”

“义父请说,孩儿一定全力以赴。”

老者从怀中摸出一个纸包,打开一看是一枚漆黑的药丸。

“把这药给沐云柔服下。”

听到这个名字,沈夜的头皮有些发麻:

“义父,请问这是什么?”

“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老者突然狡黠地笑了笑,“那个女娃娃不是一直痴情于你吗?由你去喂,她应该乖乖就吃了。放心,这药有一股子甜香,就是一般蜜丸的味道,没事的。”

“不,义父,这样不行的。”沈夜终于抬起了头,素来冷静的眸中闪过一丝慌乱,“沐云柔并不是真心待孩儿,她只是为了利用孩儿手中的权势罢了!她对孩儿的警惕性极强,从来都不信任孩儿......”

话语戛然而止,因为沈夜发现老者脸上出现了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

每次当他露出这种表情,肯定没什么好事。

“你慌什么?”老者果然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眼神变化,

“就算她不信你,凭借你往常的手段,十之八九都能成功......你这般推脱,难不成真的对那女娃娃动了心?”

“绝对没有。”

沈夜感觉到自己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汗,在晚风里凉飕飕的;

稳了稳心神,他尽可能淡然地说道:

“她是仇人的女儿,孩儿绝不会喜欢她......只不过,孩儿以为,是狗皇帝灭我满门,是他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可沐云柔是无辜的,沈家的事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只不过是个局外人罢了,为何要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呢?”

老者闻言冷笑一声,而后悠悠开口道:

“你不会不明白,沐云柔和陆秉是狗皇帝手中的两张王牌,倘若失去他们的辅佐,狗皇帝一定会遭到巨大的打击......”

“这么划算的买卖,为什么不做呢?”

沈夜深深吸了口气,直接对上了老者秃鹫一般的双眼:

“义父,您曾经说过,成立鸦语是为了给冤死的人们报仇,而并非滥杀无辜——”

“不除掉沐云柔,谈何复仇?”

老者的双眼危险地眯了起来,

“沈夜,你......”

“你最好别忘了,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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