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豆腐西施跟人说话一副自来熟的态度,一见面她就用老朋友的口气提醒时穿。如果再加上对方眼里隐含的盈盈笑意,上翘的嘴角透露的俏皮……时穿此刻只想到两个字:狐媚。

啊,这真是一个文质彬彬的时代。

如此一个美貌多情,浑身散着熟透的气息,让男人见了就想搭讪几句的熟妇,搁现在,周边三公里的男人们早像闻到臭鸡蛋的苍蝇一样围上去。但如今,沿路的香客很自觉的躲开豆腐西施三尺——连那位口口声声打算娶豆腐西施的蒙都头也是,仿佛这女人身上长了刺。

相比之下,更显得时穿的目光放肆。

蒙都头亲热的招呼时穿:“时大郎,这位李三娘有套空闲宅院,离府衙不远——也就三四条街的样子。那座宅院二三十间房,正好安置你们一伙,你来见见房东,回头直接跟豆腐西施回家……”

正说话着,后续的马车到了。一辆马车在时穿身边停下,车帘掀开,露出黄娥紧张的小脸,她紧紧盯着时穿,唯恐这傻大个说错了话。而时穿毫无所觉,大大咧咧冲马车上露出一个傻笑。

这条路并不宽,马车这一停,后面的车辆被堵住了。黄娥的车上不只坐了黄娥一人,车停下没多久,车厢内其他女子便连声催促黄娥放下车帘。

即便是现代,一个女孩被拐卖后,名声坏了,普通人家已不敢娶这样的女子。海州衙役体贴她们,用马车隐匿女孩子,使她们不用被沿途展览,被拐女孩很感激这份体贴,她们对黄娥这种毫不顾忌,抛头露面的做法很有点不满。

很奇怪,黄娥这么精细的人,虽然车内同伴在连声催促,她依旧紧张的盯着时穿,直到时穿冲她展露了一个“一切放心”的笑容,并出声催促,黄娥才缩回身,让马车继续前行。

时穿不伦不类的学读书人的姿势笨拙的拱手:“今后很长时间,恐怕要拜托……哦,豆腐西施是吧?要拜托豆腐姐照顾了。”

豆腐西施咯咯笑了:“奴家叫李三娘。豆腐西施的叫法,是因为我有一座豆腐坊,城中的无赖子就起了这么一个绰号。瞧你白白净净、像读书人一样,可不要学城中无赖子。”

明白了。原来蒙都头跟豆腐西施站在大路边,商谈着“半夜留门”的私密事,那叫正人君子;时穿一本正经的拜谢房东,偶然称呼了一句豆腐西施,那是城中无赖子行为。

时穿背后,马车虽然行远了,但车帘后,那道紧张的目光依旧盯在他脊背上,在这目光的盯视下,时穿不敢随便,因为不知该采用什么方法跟豆腐西施交谈,他干脆转而催促蒙都头:“都头,天色不早了,我们不能耽搁。”

蒙都头拍拍脑门:“娘也,多亏你提醒,我们这一路拖家带口,万一有什么耽搁,今晚回不了城了……李三娘,桃花观封了,一时半时开不了,看来你是烧不成香了,不如我们一起回城?”

李三娘在毛驴上哎呦一声,神态慵懒的打了个哈欠:“这下可好了,听说这些拐子很凶恶,我刚才还在想,既然他们已经到了桃花观,会不会还有一些余孽游荡在外,如果是那样,单身走夜路,可让人心慌得很。”

李三娘一边说,一边用手拍拍胸口。时穿的目光眺向车队尾端,远处,桃花观门口,那群踏春的小娘子们,已经开始动身。

蒙都头的目光落在豆腐西施拍胸口的手上,他望着那一片跳荡咽了口唾沫,脸上却很严肃的呼喊道:“伙计们,快点动身,还二三十里路,得一路好走。”

豆腐西施望了一眼庙庵,忽然叹了口气:“走吧,走了!”

被拐卖女车队后面是十几具棺材,装的既有被击毙的歹徒,也有阵亡的衙役。长长的车队走在路上,装棺材的车辆不时陷进春天的泥泞里,时穿倒不亏他那一付大个头,遇到这样的情况,甭管马车上拉的是谁,他总是不用招呼就上去又拉又扛,车子拉出泥泞了,自己到弄得一身泥水。

不过,他的辛苦没白费,衙役们都不想歇在城外,对于这样一个跑前跑后的热心肠,走不到半路,衙役的评价全变了……现在你问衙役时穿是谁,衙役的回答多数是:“那大个子,虽然说不全个囫囵话,眼一瞪挺吓人的,可那是个好人,心肠好,人善。”

连豆腐西施在一旁也频频赞赏:“真个好男人,干活不惜力气,人傻,连偷懒的心思都没有,极品啊。”

这伙人虽然奋力赶路,但道路泥泞,车辆沉重,等他们来到城门下,已经小半夜了。幸好守城门的士卒早已得到招呼,毫不犹豫的放着一行人进入。

一入城门,那伙踏春的青年们先立刻加快脚步,一声招呼也不打便越过衙役的队列,随后,他们在夜色中隐入各个巷道。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不打招呼告辞,最后走的施衙内施小胖领着家丁向时穿告别:“大郎,这些小娘子都是苦命的孩子。如今,官府未曾结案前,你怕是要跟她们安置在一起了。这么多小女子中就你一个大男人,该替她们撑场面的时候,你可不要撑不起来喔。”

时穿摸摸脑门,又顺手捋了捋头顶上的短茬,笑着反问:“哥怎么觉得,这话的口气像女人说的。”

施衙内笑了:“好啊好啊,你听出来了——没错,这是褚姑娘的交代。现在她不方便露面,回头某会去找你,某认捐的那些钱财,会如数奉上,你还有什么需求,只管开口。”

施衙内随机拱了拱手,准备告辞:“好啊好啊,说起来,某真对你感到特亲切,你身上有股味道跟我的姐夫很像……算了,回头再见。”

马蹄声声,施衙内护着一辆香车钻进附近的小巷,时穿愣了一下,转身跟蒙都头搭讪:“施衙内说他有个姐夫,都头,你见过他姐夫吗,长什么样,是否……也像我一样,做事傻头傻脑。”

蒙都头笑的很欢实:“娘也,大郎,这可是你亲口承认的,从今往后,你可别怨我说你傻……娘也,施衙内那姐夫可是大能人,人家一点都不傻,比你精明的多。”

时穿再问:“刚才施衙内说,我身上有股味道跟他姐夫很像?”

蒙都头上下打量了一下时穿:“亲娘也,他不说我还不觉得,现在似乎越看越像……不对,你傻是因为脑子坏掉了,施衙内他姐夫精明得跟猴似的,十几万贯的买卖,茶商只要报出斤两,他上眼皮一碰下眼皮就能报出总价,而且精确到一个铜板。

这样的人,满海州城都说他是琉璃猴子,可我怎么觉得,你身上却实有股味道,跟他姐夫很像。嗯,你还别说,如果你不露出那憨傻的笑容,只管随随便便一站,跟施衙内他姐夫简直是一个宅院里教导出来的……我不是说你俩的相貌相像……对了,是举止,你俩的举止神态,待人接物的态度,都仿佛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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