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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梦蝶吃了一惊,急忙缩身,方七手中剑堪堪贴着她头顶呼啸而过。

方七看也没看,手腕翻转,反手一剑‘横扫千军’朝刚刚屈下身的俞梦蝶砍去。这一剑竟似疯了一样,疾如霹雳、快如闪电,使的却完全是刀法的路子,似要把俞梦蝶一剑砍为两断!

俞梦蝶急中生急,猛然向后仰身,人已躺倒在满是雨水的黄沙上,剑尖擦着她胸前扫过,还没缓过神来,方七手中软剑抖得笔直,已闪电般紧随着俞梦蝶刚刚躺倒的胸口刺来。

一剑穿心!

她已无处躲、也无法躲。

俞梦蝶闭上了眼睛。

她已躲不开这一剑!她知道自己死定了。

俞梦蝶脑海中一片空白,方七出手太突然,突然到她还没来得及去想什么,甚至没来得及呼喊。

她没有感觉到剑尖刺进胸口的疼痛。

俞梦蝶慢慢睁开眼睛,方七怒吼着,人像疯了一般,手中剑狂劈着,已经完全没有了招式,却一剑快似一剑,他现在要杀的,竟是一个和尚。

一个赤手空拳的和尚。

暴雨如注,电闪雷鸣,疾风挟着如帘的暴雨疯狂打在身上,脸上被雨点打的一阵阵疼。

黄沙上满是残肢断头的尸体,雨水冲击着殷红的鲜血,黄沙变成了红沙,血红的血,血红的水,闪电霹雳不断照亮炸响夜空,雨水混着血水,分不清是水是血,到处一片血红。

俞梦蝶摸了摸自己胸口,没有任何伤痕。她扶着沙丘站起来,站在狂风暴雨中,呆呆看着疯狂的方七,两行热泪慢慢流了下来。

又一道闪电照亮了夜空,‘碦嚓嚓’一声霹雳响过,方七一剑劈向和尚腰间,这一剑似乎已经慢了许多,那和尚不退反进,忽然一闪身就到了方七身前,左手闪电般握住方七右腕,右指疾点他胸前天突、膻中、鸠尾、巨阙、中脘、水分、气海、关元八处**道,动作干脆利索一气呵成,快得俞梦蝶看都没看清楚。

方七愣了愣,已没有了知觉,手中软剑无力掉落黄沙,身体晃了晃便向后倒去。那和尚一伸手,拦腰抱住了方七,在无边的雨幕中静静看着俞梦蝶。

俞梦蝶呆呆站在不远处,止不住热泪如雨般洒落,她是在为自己痛?还是在为方七痛?抑或两者都有?

她看得出来,这和尚没有恶意,他如果想杀方七,方七现在早已变成一具尸体。

俞梦蝶看得出来,就凭方七刚才毫无章法拼命似的举动,那和尚至少有三次机会可以一招就杀了他。

但他没有,他只是制住了方七,密布的雨帘中,看不清他脸上是什么表情。

俞梦蝶暗暗叹了口气,擦了擦泪,其实擦不擦都一样,满头满脸的雨水,根本看不出有没有流泪。但是她自己知道,她感觉得到热泪滑过脸庞的痕迹。

她慢慢走了过去,看着和尚怀里昏迷的方七,他肋下和后背的鲜血仍在不断流出,脸色苍白。俞梦蝶叹了口气,合掌稽道:“大师是?”

她的泪止不住又流了下来。

和尚一手扶着方七,单掌稽:“贫僧了尘。”

俞梦蝶道:“俞梦蝶感谢大师救命之恩!”

——她说的是救了自己的命?还是救了方七的命?

了尘道:“女施主不必客气。”

俞梦蝶的泪忽然又下来了,哽噎道:“能否麻烦大师帮我把他送回客栈?”

了尘点了点头。

他没有问这个人是谁,也没有问客栈在哪里,更没有问俞梦蝶是谁。

俞梦蝶抑制住心中的悲伤,踉跄着走上沙丘,俯身抱起沈雪君冰冷的身体,她的脸色和沈雪君一样苍白。

*

悦来客栈。

方七感觉有一只温软的手在为自己号脉,半晌,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他已无大碍。”然后他就悠悠醒了过来。

朦胧中,他看到床前坐着一个须皆白面色红润的老者,正是轩辕弘。俞梦蝶含着热泪站在床前,柳青青眼含悲伤,小虎子从人缝里挤出脑袋看着他,方七努力睁开眼睛,四处张望,北海羽、罗一刀都默默坐在桌前,旁边还有一个垂低眉五十岁左右的和尚。

他现被子下自己浑身**着,背上和肋下用白布紧紧包裹着躺在床上。

方七皱了皱眉,努力回忆着,他慢慢想起了,在那如血残阳下,自己一刀穿透了青衣人,原来那个青衣人竟然是……

方七忽然感觉自己肋下一阵阵疼痛,浑身一阵阵冷,好像这身体已不属于自己,他挣扎着想坐起来,身上却一丝力气都没有。

他慢慢闭上了眼睛。他已明白生了什么事。

他已没有了泪,心中只有悲哀和迷茫。

轩辕弘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好养伤,你这次伤的不轻。”他没有再说什么,缓缓站起来走到桌前坐下。

俞梦蝶眼眶红,柔声道:“七哥,你感觉怎么样?痛不痛?”

方七紧紧闭着眼睛,一言不。

俞梦蝶微微叹了口气,慢慢走向桌前。

方七忽然嘶声道:“雪君呢?雪君呢?你们谁看见她了?”

俞梦蝶暗暗叹了口气,连头都没有回。

柳青青低声道:“方大哥你放心,俞姐姐已经把她带回来了,就停在那边。”

方七猛然睁开眼睛顺着柳青青的手指看去,屋内另一边靠墙处停放着一口黑漆漆的棺材,棺材盖已经盖上。难道沈雪君就躺在里边?

柳青青低声道:“我和俞姐姐已经帮她换了衣服,身上也擦洗干净了,方大哥请放心。”

方七缓缓闭上了眼睛,嘶声道:“谢谢!”

轩辕弘叹了口气,对着了尘点了点头,转头对众人道:“我们都出去吧,让他好好休息。”

众人点了点头,都默默走了出去,俞梦蝶走在最后,转身掩上门的时候,她红的眼眶似又已潮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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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内一片寂静。

正午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洒在桌前,也照在那口黑漆漆的棺木上。

方七忽然嘶声道:“你是谁?你为什么还不出去?”

了尘垂低眉坐在桌前,一动也没有动,如果不是还有呼吸,别人一定会以为是庙里泥塑的十八罗汉某一尊被搬到了这里。

方七没有睁眼,他听得见他轻微的呼吸声。

了尘静静道:“阿弥陀佛!贫僧了尘。”

方七冷笑道:“我还没有死,用不着你来度!”

了尘道:“贫僧知道施主没有死。”

方七冷笑:“你莫非想在这里等着我死,然后再给我度不成?”

了尘道:“施主虽没有死,这里却已经死了很多人,况且这屋里还有一位女施主也已死了。”

方七忽然心中一阵刺痛,冷笑道:“她虽死了,却也用不着你来度!你只管回你的庙里去做和尚,这里无论死多少人,都与你无关!”

了尘叹道:“我佛慈悲,不忍见生灵涂炭,亦不忍这些死去的亡魂无处归宿,此处刀光剑影,血雨腥风,施主还是放下屠刀,回头是岸吧!”

方七忽然哈哈大笑,肋下的伤口又被迸裂,鲜血穿透白布涌了出来,狂笑道:“我佛既然慈悲,为何让我四哥被人残害成那样?又为什么要如此戏弄我?”

了尘淡淡道:“尘世间一切恩恩怨怨,皆有因有果,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施主还是放下恩怨,心中空明,自然了无烦恼!”

方七哈哈大笑道:“我放下?你能放下吗?你若能放下,又何苦千里迢迢跑来这里?”

了尘沉默了。

方七冷笑:“你作为方家长子,为人子,为人兄,不顾父亲病逝母亲年迈,不顾我和四哥年幼无人照顾,不顾我们的痛苦,撇下一切自己去做什么和尚,你这个不孝不慈不仁不义的人,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对我讲这些?!”

了尘无语,眉宇间忽然有痛苦之色掠过。

他难道就是方玉城和方七的大哥、方家长子方玉山?

方七大声道:“你说啊,你莫非忽然变成哑巴了?”

了尘喟然叹道:“人生无常,生命短促,施主应看淡恩怨,了却一切烦恼。贫僧当年出家,本为一人出家九族生天,还望施主理解为是。”

方七狂笑,肋下的鲜血不断涌出,道:“我是理解!可是你理解老母亲内心的悲伤吗?你了解那时我和四哥内心的痛苦吗?你千万莫要忘了自己是长子,长兄为父,该做些什么你究竟知不知道?”

方七疯狂的笑着,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仿佛在怒斥着一个陌生人,可是这个陌生人,这个和尚,当年却曾是他的大哥。

了尘不再讲话了,轻轻叹息了一声,慢慢走到床前,忽然闪电般出手隔空点了方七的昏睡**,他缓缓揭开被子,看着方七肋下床上已被鲜血染红,他摇了摇头,慢慢解开方七身上包着的白布,从怀中摸出一个白如脂玉的药瓶,里面是黑色的药膏,他仔细为方七涂上药膏,又慢慢包扎起来,轻柔细心地像是母亲在给自己的婴儿洗澡一般。

了尘默默看着沉睡中的方七,轻轻叹息了一声,慢慢走了出去。

俞梦蝶呆呆站在院中,眼眶还是红的,柳青青默不作声挽着她的胳膊。小虎子正在院中花坛边用树枝拨弄着地上的蚂蚁。

俞梦蝶迎了上来,眼泪止不住又流了下来,道:“大师,他怎么样了?”

了尘合掌稽道:“有劳女施主挂念,方施主他已睡着了,贫僧为他重新上了药,料无大碍。”

俞梦蝶含泪点点头道:“九公请大师过去叙话。”

了尘点了点头。

*

轩辕弘叹道:“这次的事情,老叫花子一直隐隐感觉事有蹊跷,却未曾料到竟然会是这样!”

了尘道:“老施主一生古道热肠,救苦救难,玉树的事,让老施主费心了!”

轩辕弘苦笑着摇摇头,道:“老叫花子费什么心!这次的事真是始料未及,当初若能多想一点,本可以避免这场人间惨剧!”轩辕弘说着,连连摇头叹息不已。

了尘道:“老施主不必如此内疚,世事因果循环,这件事也怪不得别人。”

罗一刀忽然捶胸道:“这也怪我,当时我要是跟着去看看,至少也可以知道这个青衣人不是那个青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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