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由杀不杀引申出的……

“杀了他!”

“直接杀了太便宜,要我说,先给这些家伙点儿颜色瞧瞧……”

“什么颜色?”

“那个,我想想……”

抓住了。

纯属意外。可是,抓住了就是抓住了,这已经成了事实。

康登镇外围大约三英里左右,几辆大车,还有几百匹马组成的简易营地里,博格等人被倒绑着双手,在子弹的威胁下老老实实的蹲成了一圈儿,脑袋朝下,连话也不敢多说。而在他们的四周,一众华工要么咬牙切齿,要么目露凶光,面带冷笑,正你一言我一语的正讨论着处置他们的办法。

“还能怎么处置?直接杀了了事儿,反正这帮狗东西就没有一个好玩意儿。”

不远处,几个领头的也正聚集在一起,同样也在商议着解决办法……二十多名白人警察,这是一个问题。

“不能杀。”郭金章瞟了赵大昌一眼,刚刚就是这家伙在叫嚣,“这些家伙再混蛋,那也是警察,代表的是美国政府。你明不明白?”

“政府又怎么了?咱们连市长都收拾了,还管他什么警不警长的?”赵大昌反驳道。

“要我说也是,金章,这几天你可是变了啊。”简旺难得的跟赵大昌站到了同一阵线,“在丹佛,这些警察少欺负咱们了?哪个兄弟没被他们打过?还整天零敲碎打的从咱们那儿找好处,弄得好些兄弟差点儿都活不下去……你可是被那个博格抓进去的,差点儿就死在里面。”

“我知道,可这些人真的是不能杀。”郭金章苦笑,“这跟咱们在丹佛的时候不一样。那时候,丹佛几千人来围剿咱们,可咱们有什么罪?没有,就算那些美国人再强词夺理,他们也不敢说咱们有罪。为什么?因为这事儿从一开始就是他们的错,是他们制造种族冲突,是他们制造冤假错案,是他们枉顾法律的公正与严肃,肆意践踏咱们华工的权利……所以,咱们的反抗都属于正当防卫的范畴,到哪儿都是咱们有理。就算是后来放火烧了丹佛城,那也是因为他们先种下了祸根!”

“就是啊,咱们现在宰了这帮王八蛋,也是因为他们先前种下了祸根。”赵大昌叫道。

“这不一样。”郭金章摆手道。

“有什么不一样的?”刘通福瞅了一眼不远处的俘虏,略有不满地反问道,“要不是这帮警察先前只会帮着那些白人祸害咱们,哪怕只是公正一点儿,那些白人也不可能一起来欺负咱们,咱们也不会这么恨他们,自然也就不会想着宰了他们了。现在想杀他们,还不是因为他们自己先前惹的祸?就像你说的,枉顾那啥?”

“法律的公正与严肃性。”郭金章道。

“对,说得有派儿,就是这句!”刘通福道。

“侯叔,你说句话!”跟这些家伙说不通,郭金章又把目光投向了两个老的。

“说啥?”侯南似乎愣了一下,“杀呗!”

“不能杀。”郭金章一愣,还以为这老的能有点儿见识呢,怎么也是一个想法?

“我没说全杀,就收拾一个,那个博格!”侯南转过脸,盯着蹲在那儿连动也不敢动的丹佛市警长,目光中露出了深深的仇恨,“这家伙是头儿,那些警察都是他带着的,杀了他,也是诛了恶。”

“那也不行。”郭金章道。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金章,你这是怎么啦?”简旺有此焦急地叫道,“这才几天?你当初炸警察局,抓市长,烧丹佛的气势哪儿去了?这才就是个小警长,你怕什么样?”

“我怕什么?我有什么好怕的?要是我一个人,别说杀他一个警长,先前那个夏洛特我也杀了,可关键我不是一个人啊,咱们这有两百多号呢。”郭金章叹了口气,“咱们得离开美国,可这两百多人一起赶路是那么好赶的吗?而且我也不只跟你们提过一次了,就算咱们能离开美国,之后等着咱们的恐怕也不见得就是安安稳稳的好日子,美国人不会跟咱们善罢干休的。”

“既然不能善罢干休,那就先弄点儿彩头。”李阿生从地上揪起一根枯草,“先宰他几个,出出气。”

“你们怎么就是不明白呢?”郭金章突然很痛恨自己,为什么当初不是学文科,偏偏就报了个理科?要是文科,怎么着解释什么东西也应该很方便吧?至少,中心思想总该能阐述清楚,哪像现在,说了半天,就像是对牛弹琴。

“金章,知道你担心啥,不就是官府……,不对,是美国政府,你这么说的吧?”钱世德不知道从哪儿弄了根儿香烟给自己点了起来,“你就是担心这美国政府找咱们的麻烦。人家是大国,是强国,连大清国都惹不起,就更别说咱们这小小的两百号华工了。别看咱们今天还挺欢实,连丹佛那么大的城市都收拾了个半死,可真要是惹来了美国政府,人家大军一到,咱们就只有跑路的份儿,说不得连跑都没处跑,这里毕竟还是人家的地盘儿,是不是?”

“没错。”还是打过仗的有见识,怪不得后来总是有那么多退伍军人创业成功呢。郭金章暗暗捧了钱世德一把,他觉得这老头儿应该是懂了。

“还有,你还说过,美国到处都是白人,咱们中国人,也就是黄种人,在这儿连根儿毛都算不上,偏偏还犯了这么大的事儿,这等于是狠狠地煽了那些白人的脸呐,所以,再招惹了他们,咱们的路就更不好走了,连去加拿大买地恐怕都做不到。”钱世德吐了口烟气儿,又接着说道。

“没错。”郭金章点头,“毕竟,加拿大也是白人做主。他们跟美国白人的种族优越感都是一样的。”

“种族优越感?”众人都抬头看了他一眼。

“嗯。”郭金章点点头,看着众人诧异的眼神儿,“怎么了?”

“没啥。”梁祖应摇摇头,又笑了笑:“就是金章你最近说话是越来越有味儿了。”

“什么样叫有味儿?”李阿生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又没馊。”

“什么馊不馊的?我是说金章说话越来越有学问了!”梁祖应解释道。

“啥学问,有学问还用得着跟咱们一样漂洋过海来找罪受?”赵大昌阴阳怪气儿地说道。

“行啦行啦,都闭上个嘴。”钱世德没好气儿地叫道。郭金章和李阿生两人不对付,赵大昌身为李阿生的铁杆支持者,经常在言语上跟郭金章犯冲,他们这些老家伙都看得一清二楚。可他也知道,侯南、褚四,还有其他几个领头的都比较看好李阿生,原因也很简单,李阿生本来就是大家看好的侯南的接班人嘛。至于郭金章,这小子再显能耐,也是他把大家带到现在这境地的,是不是?虽然大家也都知道郭金章自己也是无可奈何,为了保命才走到了这一步,也都记得最直接的原因其实还是梁祖应不争气,可是,究根究底,一切的一切都是郭金章……不管他是怎么样的被迫,这都是事实。这也使得大家在心里对郭金章本能的有些排斥,虽然面儿上不说,可心里就是这样。这种情况让他很烦。他是看好郭金章的,这些天,郭金章的表现很是让他刮目相看,可以说,如果不是郭金章在梁祖应出事儿之后当机立断,大家伙现在恐怕还在丹佛受苦受罪呢,至于死人……你以为那时候的情况,那些白人还会饶了谁?就算不会像现在一样只剩下两百多个,可全部玩完儿估计也就几年内的事情,而不会像现在这样至少还能有个希望。可偏偏这些家伙就是看不到这一点儿,一个个都只惦念着眼前……不过就是两百多号人,还不是那种说一不二的头儿,值当的抢来抢去的吗?何况金章还没有什么抢的意思,就是想带大家走得安稳一点儿。

“我可没什么学问,就是最近不知道怎么搞的,做梦的时候总是听着有人念书。”郭金章自然不知道钱世德想了那么多,要说他对赵大昌这种随时随地充满敌意的表现不生气,那确实是不可能,可这也得分时候,现在大家都在,他可不认为这些人都会支持自己,只有把话题再岔回去:

“刚才钱叔说到加拿大买地也难,这话我是同意的。白人,不管分不分什么国度,人家终究是一个种族。咱们在被逼的时候反抗杀人,那好说,这世上从来没有人家杀过来不能反抗的道理,可现在不一样,在那些白人的传统里面,既然俘虏了,就不能再随便杀害。而且他们还是警察,代表的是政府的权威,如果咱们把人抓了又杀了,那些白人也就有理由杀咱们了。”

“屁话。他们现在就不想杀咱们了?就能不杀咱们了?”赵大昌大恼,“真要是那样,那咱们还跑什么?直接回去上火车不就行啦?”

“他们是想杀咱们,也肯定正派人到处追杀咱们,可是,他们不敢大张旗鼓,明目张胆的追杀。”郭金章道,“因为他们不占理。”

“什么不占理,官府还用讲什么理?人家说你有罪,你就有罪;说你该死,你就该死,谁跟你讲什么理?”李阿生突然站了起来,又居高临下的盯着郭金章道:“你自己犯傻就自己犯傻去,老子不跟你玩儿。老子现在就去宰了那个警长,也让那些白人看看,老子们不好惹。谁再敢来,老子见一个就杀一个。”

“喂……”

李阿生说完就抽出枪朝着那些俘虏走了过去,郭金章没想到他说干就干,急忙就想追上去,却冷不防被赵大昌拉住了衣服……

“不能杀,真的是不能杀。”

“没错,那些白人现在恨不得想杀了咱们,而且也肯定派出了大批的人手想把咱们一个个杀光,可他们不敢把这事儿捅得满天下都知道,只要咱们走出这个地方,走出美国,就能把这事情闹大,到时候,美国人除非真不要脸,要不然,他们就得什么事儿绕着法律来……就算不行,咱们也可以隐姓埋名。毕竟,咱们现在只是闹腾了一个丹佛,其他地方的白人还没有那么直接的感受,还不至于非得要了咱们的命。可要是咱们在这儿杀了警察,那些家伙就可以对外宣称咱们是‘杀人狂’,而且还有证据,到时候,就算按法律来,咱们也跑不了一个罪犯的名义啊。”

当然不能真的让李阿生把人杀了。郭金章甩开赵大昌,三两步追上李阿生,把人给拦住了:

“生哥,你也是领头儿的,想事情得全面,不能脑袋一热,得冷静地分析思考。你知不知道,当初我就是脑子一热去找了那个丹佛市长,要是当初我能冷静一些,跑出去就算了,哪还有今天这么多的事儿?你说是不是?”

“你也说了,咱们大不了隐姓埋名。世界这么大,他美国人就这么厉害,跑哪儿都能把咱们抓到?”李阿生没有继续冲动,可也不像是打算放弃的样子,“你也说了,加拿大北边儿冰天雪地,九成的土地都没什么人,那你还怕什么?实在不行,咱们也可以向南嘛,你不也说了,南面还有个南美洲,跟北美洲差不多大小,归那什么西班牙、葡萄牙的管,美国人管不着?”

“国家和国家之间也有交情的,人家会为了咱们几个不受待见的华人得罪美国?就像是大清国,够大了吧?你说,如果咱们逃回去,美国人再追过去问朝廷要人,那些狗屁的满清权贵会不会放过咱们?”郭金章反问道。

“肯定是跟狗一样,立即就把咱们抓了送给美国人。还得怪咱们没事儿找事儿,给他们惹麻烦。”钱世德冷哼一声,道。

“这就是了。”郭金章摊了摊手,“这还是咱们自己的国家,那西班牙和葡萄牙还是白人的国家呢,你以为他们就看得起咱们黄种人了?告诉你们,就西班牙那个国家,早在康熙乾隆的时候,就成万成万的屠杀咱们中国人了,你们知不知道?”

“什么?”

显然,郭金章这话又引起了大家的兴趣,当然,更多的是怀疑。

“你小子别净说这些瞎的,你又没见过,怎么可能知道那么多事儿?再说了,康熙乾隆的时候,那大清国可是万国来朝,盛世呢,哪可能任由着那些白人屠杀咱们,还成万成万的杀,真要那样,那大清国的人再多,也不够他们杀上几年的,还能有咱们?”

“就是,康熙乾隆离咱们都一两百年了,真要是杀到现在,大清早就没人了。”

“我说的不是在大清,是在南洋。知道南洋吗?人家可比咱们走得早的多。”争吵照例吸引了许多人,看到周围一个个怀疑的目光,郭金章有些无力,可是有些话却还是得说。

“下南洋,那谁不知道……”华工们大多都是广东人,要么就是福建等地的,当然知道是下南洋。其实也就是跟大家伙儿差不多,在家里活不下去了,出海找点儿活路。

“我可听说了,到南洋去的好多都财了。”有人道。

“那是,南洋可不比美国,要不是当初被那些人给骗了,说这边都是金山银山的,老子早就去南洋了,还来这儿受这个苦?”

“受苦?没错,到美国是受苦,可能比到南洋要受的苦还多。可是,你还是应该感到幸运。”郭金章冷冷地看过去一眼,“因为,南洋那边儿,不是西班牙就是荷兰的地盘儿,要么就是英法,英法还好说,那西班牙和荷兰,看到中国人在南洋越来越多,怕自己的统治受到影响,每隔几十年都要杀一次中国人,而且除了他们自己杀,他还还鼓动当地的那些土著一起杀,越是有钱的中国人就越杀的狠,这么些年来,你们知道中国人死了多少吗?告诉你,是不计其数,不计其数。”

“你少吓唬人。”赵大昌在一边叫道,“别人都不知道,就你自己清楚?你诸葛亮啊?”

“我不是诸葛亮,可我念过书,上过学。”郭金章已经知道,自己不可能跟这些华工完全合流,双方的见解和知识层面相差太多,而且他也知道,这么长久下去,他必须为自己这么深层次的与众不同给大家一个合理的解释,因为华工们不是傻瓜,不可能对他这样跟大家不一样的情况没有任何想法,所以,他早就开始决定“透露”一些情况,好让大家容易接受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改变,本来,他是想找个机会再这么干的,可现在他决定不等了,跟这些家伙说话什么都要解释,实在是太费劲。

“你读过书?”

“还上过学?”

果然,稍一“透露”,立时就惊住了不少人。

“你蒙谁呢?”第一个表示质疑的还是赵大昌,“都来美国五六年了,你真要上过学,怎么以前不说?”

“有必要吗?都是一起干活儿的,整天忙活来忙法去,累死累活,有什么好说的?”郭金章拿出了早就想好的理由。

“是怕丢面子吧?”钱世德问道。

“有那么一点儿。”郭金章也没否认。读过书,上过学,就是知识份子,自然要有一些矜持,否则谁会信?

“我还是不信。”赵大昌依旧表示怀疑,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我倒是有点儿信。”刘通福又捏着下巴上下打量了一下郭金章,甚至还绕着转了个圈儿,“啧啧,原来上过学的就是这样儿。怪不得能带咱们从丹佛跑出来,还懂啥火牛阵……这都是书上看的吧?”

“历史书。”郭金章点点头,“《战国策》!”

“你真念过书?”连书名都出来了,真实性就更强了,连带着侯南也不得不表示了一下自己的惊讶。

“念过。不过都只是大概看了一些。”而且那什么《战国策》老子连封面是什么样儿都没见过。郭金章心里暗道。

“那,那你又是怎么知道南洋的事儿的?老子可不信那书上还能说起南洋。”赵大昌又大声说道。

“要不说你个泥腿子。”出乎意料,郭金章还没有答话,刘通福就抢在了前面,一脸鄙夷地指着赵大昌数落起来,“知道什么叫‘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不?为啥他能知道天下事?看书啊!这书里自有黄金屋,书里自有美娇娘……看了书,什么能不知道?”

“我问他,你插什么嘴儿?”赵大昌不满道,可很显然,被刘通福这么一数落,他的气势也弱了许多……这可不是后世那个专家教授也不受人待见的时代,在这个时代,质疑读书人可是很需要勇气的。

“老子就插嘴了,你想怎么着?”刘通福的眼睛突然红了起来,又转过头看上上下下地看了郭金章几眼,“要不是老子家里被那些长毛给祸害了,老子肯定也能念书,现在不定就是个秀才,说不定还中举了呢。”

“得了吧,你也是念书的料儿?”钱世德扔过去一个白眼儿。刘通福这明显是在针对他。

“谁说老子不能念书了?要不是你们那些长毛,以老子这聪明劲儿,指不定连进士都能中他一个,光宗耀祖。”刘通福叫道。

“行啦行啦,多少年的老黄历了,还扯?”侯南没好气儿地挡在了两人中间,“金章,你真念过书?”

“念过!”郭金章点头,“来美国之前,村里来过一个人,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穿得挺怪……当时觉得挺怪,现在想想,倒是跟那些白人的衣服差不多,嗯,应该就是西装。”

“西装?”众人又是一怔,注意力都被拉了过来。

“就是西装,应该没错。”郭金章装模作样的回忆了一下,“反正是挺洋气的。”

“那……就是那个人教的你?”侯南又问道。

“嗯。”郭金章点头。

“他都教了你啥?”李阿生貌似有些紧张。

“多了,反正是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教,”郭金章叹了口气,“可惜当初不晓事儿,不知道他教的东西到底有多了不起,现在想想才后悔。”

“什么后不后悔的?他到底都教了你什么?”又有人问道。

“反正是很多,天文地理都有,我当时还小,全权是《西游记》来听的,”郭金章叹了口气,“加利福尼亚有金子就是他告诉我的,要不然,我当初也不会非要来美国,谁不想财啊,是不是?”

“就这些?”大家显然有点儿失望。

“不只。”郭金章又道,“他还开了一辆什么东西,有四个轮子,铁做的, 叫什么汽车,可了不得,比牛劲儿都大,还说是当今世界第一,可惜山里的路不行,没多久就坏了……”

“汽车?坏了?”

“嗯!”郭金章的神情似乎有些畏惧,又有些向往,“那东西老开起来比马都快,一次能坐好几个人,还能装好些东西,可惜就只能在村里开一下,跑不远,后来……”

“后来咋样?”

“还能咋样?村里那帮小兔崽子不懂事儿,趁晚上偷偷过去乱折腾,还不小心把车后面的油箱给弄坏了……车就炸了!”

“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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