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他于泰山之巅破碎虚空,跳入时空裂缝,身体破碎,元神撕裂。

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失败了,他牺牲了自己,但是却没有能够救回妹妹。

但是,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他竟然真的重生了。

——“如果我能够救回妹妹,那我就救天下!”

他想起了佛家有关“度世大愿”的说法,也许,在他破碎虚空时说出的这句话,就是他的度世大愿。他救回了妹妹,而作为他亲口许诺的度世大愿的一部分,他必须要救天下……这种想法,或许只是他自身的臆想。

但是这个世界,有太多他所未知的东西,这让他不得不去信其有,而不敢去信其无。

既然这个世界帮他完成了“救妹妹”的愿望,那他就要拯救这个世界,以做报答……这也算是一种“等价交换”吧?

救下这个世界,然后带着妹妹,离开这个世界。

他甚至想着,如果真的有许多的世界,说不定他能够带着妹妹,回到他穿越之前的第一个世界去看一看……如果,能够做到的话。

出于这种自私的念头,他不想在这个世界,留下太多的牵羁。

但是现在……他又遇到了绮梦。

上一世里……被他绝情抛弃的,美丽而善良的女子!

他站在湖边,看着朝霞的映衬下,反射着火一般的光彩的湖水。那一颗颗睡莲在湖中垂着它们的花苞,仿佛随时都要绽放出它们的火热。

在他的身后,小梦蹑着脚,来到他的身边。在她的眼中,哥哥注视着在朝阳下粼粼的湖面,他的目光是如此的专注,她从来没有看到过他这般沉默、这般专注的样子。

“哥?”她小声的问,“你又在想昨晚的那个姐姐?”

宁江看着远处的睡莲,其中一颗睡莲,慢慢的抬起了它粉红色的苞蕾。他说:“是的……我在想她。”

小梦歪了歪她可爱的脑袋:“哥哥真的很喜欢她?”

“嗯!”宁江看着那株在朝阳下绽开花苞的、艳红的莲花,“很喜欢……很喜欢……”

***

一个上午,宁江都没有前往唐虞书院。

到了下午,他前往州学,在书院中遇到百子晋,只见他衣衫残破,满身尘土,于是问道:“子晋,你怎么了?”

百子晋摇了摇头,低声道:“没事!”

宁江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上课途中,一名学事又将百子晋抓去,狠狠的骂了一通。

宁江对此也只能无奈的叹一口气,暂时帮不上他什么忙。

另一边,郑祥看着百子晋挨训的身影,轻轻的啐了一声:“呸,落魄小子,也想娶我妹妹。”

甘烈往宁江这般看了一眼,冷笑一声,带着一伙人走了过来,拉了一张凳子,坐在他的对面,笑道:“听闻宁兄明日也会参加落雁湖边的诗会,不知是否已在暗中准备,要将这临江第一才子之名,变作铜州第一才子?”

宁江摇头道:“铜州第一才子之名,无论如何都不敢当。”

甘烈哼了一声,其他人也是心中冷笑……你知道自己不敢当就好。

宁江却又笑道:“我辈读书人,做人应该低调一些,文无第一嘛,再说了,不过是个铜州第一才子……”啪的一声,摇扇道:“其实也没什么意思。”

这一来,所有人都往他怒视而来,他这态度,简直就是在说这“铜州第一才子”之名他连看都看不上,这让他们这些铜州各郡的学子情何以堪?

甘烈心中恼火,另一边,路知远脸色阴沉,其他人亦是纷纷握着拳头,如果他们不是读书人,君子动手不动口,真的很想揍过去。

甘烈冷笑道:“那就期待宁兄明天的表现了!”起身推椅,椅子撞上了旁边的桌子,出嘭的一声震响。

他身边的那些人亦是纷纷冷视着宁江,宁江却未理会他们,继续读书。

离开书院的时候,百子晋与宁江走在一处,他往宁江看了一眼,无奈的道:“宁兄,你今天又做了什么?为什么整个书院就像是要爆的火山一样,而你就是坐在火山口的那位?感觉人人都要揍你一样。”

宁江笑道:“他们要是真的敢冲上来揍我,我反而看得起他们。”一旦儒道崩溃、天下大乱,这些家伙全成了百无一用的累赘,不但救不了天下,甚至连点血性都没有。

他道:“子晋,你在光禄大夫府上,到底过得如何?”

百子晋感激的道:“尚书大人对我一直都是关怀备至,至于其他人的看法,我也并不如何放在心上。”

宁江摇了摇头……如果百子晋在郑府受到冷眼以及各种欺负,身为家主的光禄大夫郑安怎么可能会一点都不知情?说到底,不过是既想做表子又想立贞节牌坊罢了,郑安不想要这个女婿,但是,不管百家现在如何破败,当年百子晋的祖父百楚对郑家有大恩,这是谁都知道的事,如果郑家就这样解除婚事,不知有多少政敌会抓住这点来说事。

既然这样,郑安自然只好自己做好人,任由家人对百子晋冷暴力,其目的就是为了让百子晋自己识趣,主动解除婚事。

“宁江兄无需为我担心,”百子晋目视远处,毅然道,“子晋不过是附生之末,会被人看不起,也是正常的事。与其自哀自怨,恨天怨人,倒不如更加刻苦,在今年的秋闱中取得好名次,如此才能不辜负祖母的期望,不辜负宁兄你的相助。”

百子晋如何看不出郑家的用心?但他既已来了,自然无论如何都要放手一搏,在大周王朝,科举决定一切,只要他能够在科举中取得好名次,到时郑家自然也不敢看不起他。而这些日子,他按着宁江教他的“科学学习法”,读起书来,与以前相比竟是事半而功倍,这也让他增加了极大的信心。

宁江点了点头,道:“我相信子晋你一定做得到的。”

百子晋侧身拱手:“全赖宁兄相助。”

在他看来,宁江连“科学学习法”那种屠龙技都无私的教给他,如果他再不知上进,为了一点挫折而踌躇不前,那真的是愧对宁江的照顾,士为知己者死,他所能做的,就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宁江失望。

宁江欣然还礼:“子晋客气了!”面对着周围的各种冷眼甚至是侮辱,百子晋的表现却是不气不馁,反而更加的激励自己,单是这一点,就已让他相信,百子晋的出人头地不过是时间问题,难怪在他的上一世里此子能够名震西南。

两人说了些话,便在这里分了开来。

同一时间,某个官道旁的驿站,几名驿夫再在树荫下悠闲的聊着天,忽的,一匹快马疾奔而来,那几名驿夫迎了上去,马上的人直接亮出一个牌子,上面有“马上飞递”四字,那些人不敢怠慢,以极快的度,挑出驿站里最快的快马。那人话都没有多说一句,直接换马便走,只留下一道烟尘。

一名驿夫牵着那人留下来的,已经快到累得倒下的马匹,与其他人一同看着远去的信使的背影。

其中一人喃喃道:“马上飞递,八百里加急……这是出大事了?!”

***

当天晚上,一夜无话,第二日上午,宁江与诸生在唐虞书院中听课。

快到中午时,一名学事找上了临江郡廪生树光亮,也不知对他说了什么,树光亮忽的失声痛哭。

就在一旁的宁江不知生了什么事,踏步上前,问了起来,紧接着亦是脸色微变,整个神情变得凝重。

自从救回妹妹后,他再也不曾这般的凝重而又肃穆,就仿佛天塌下来了一般。

中午时分,崆山脚下,落雁湖边,许多奴仆忙忙碌碌,各郡的学子与铜州城的才子佳人,也开始三三两两的汇聚而来。

宁小梦站在树下,左看右看,等着哥哥,只是,原本说好的这个时候过来的哥哥,始终没有等到。过了一会,却是百子晋过来,告诉她宁江忽有要事,到州衙去了。

听到哥哥去了衙门,小梦心中一惊,赶紧问生了什么事。

百子晋笑道:“小梦姑娘不用担心!”又道:“似乎是令郡一位唤作树光亮的学子家中出事,官府那边通知过来,宁兄便陪着他去官府走一趟。”

树光亮?小梦心中疑惑,她当然知道树光亮这个人,不过这个人并不是高锁县的,而是岳湖边上遮镇的,与哥哥并没有任何的交情,也就是因为,与哥哥是府试中的同榜廪生,她才知道这么一个人。

就算这人家中有事,与哥哥又没有什么关系,哥哥为什么要陪着他来?

既然哥哥没来,无奈之下,小梦也就只好先与百子晋结伴,两人穿过一处竹林,在他们对面,一伙人行了过来,为之人微笑着向小梦拱手施礼,道了一声:“梦姑娘!”

这人自然便是这场游会的主人宋俊哲,百子晋并不认得宋俊哲,只是看他身后,竟然跟着甘烈、郑祥,以及其他一些官宦子女,内中竟然还有他的未婚妻郑秀秀,立时便知这人来头不小。

郑秀秀厌恶的看了百子晋一眼,又见宋俊哲这河项郡王府世子,对着小梦这样一个也不知从那个乡野地方冒出来的丫头,说说笑笑,刻意讨好的样子,心中颇有一些嫉妒。她自然知道,父亲母亲有心为她解除婚事,将她嫁入河项郡王府,然而此刻,在宋俊哲眼中,整个诗会似乎只有这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丫头一人,让她分外不爽。

悄悄的问起其他人,得知这个叫作宁小梦的小姑娘,出自什么“高锁宁氏”,显然并不是什么名门世家,于是心中想着,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这种丫头就算嫁入郡王府,最多也只能做妾罢了。

郑祥、郑秀秀两人与百子晋,虽然按着家世来说本是世交,然而现在的百子晋,不过是罪臣遗孤,在科场上,也不过是附生之末。

辛辛苦苦读了一辈子的书但却中不了举的秀才一抓一大把,何况只是附生之末,此刻在他们眼中,百子晋不过是看着他们门庭好前来攀附的累赘,对他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

百子晋想起自己家中还没有出事时,与郑秀秀也曾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却不想长大之后,就这般形同陌路,心中亦只能感慨,暗自下定决心,接下来更要刻苦用功,誓要在今年秋闱取得好名次,然后冲击明年的会试、殿试,绝不再让人瞧不起。

虽然是游会,但主办这场游会的是河项郡王府,自然是奢华到极致,湖上,一艘艘画舫彼此搭架,盛开的莲花在桥与桥之间绽放,各种彩带飘飘,虽然还没有到秋枫飞舞的季节,但那挂满在树上的彩带,点缀了一片姹紫嫣红的美景,艳丽好看。

大家都是才子佳人,吟诗,射覆,行酒令自然便是最主要的看点,偶有一些佳句,赢得了满堂喝彩,也有一些狗屁不通的诗句又或错得让人无语的酒令,引得众人哄笑。

似这般,人群中,甘烈忽的冷笑:“那位自称连铜州第一才子的名头都看不上的宁大才子呢?”

那些学子彼此对望,尽皆现宁江没有出现,于是纷纷起哄:“不是说要在今日表现一下,让我们心服口服的么?”“到现在都还没来,不会是憋不出好句子,跑了吧?”“大家让着他,还真的因为自己了不起了,什么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分明是想说他要是认第二,就没人敢当第一。”……

昨日宁江那句藐视众人的话,原本就已惹起众怒,此刻他竟然没有出现,这些人自然趁机贬损,小梦想要替哥哥解释,但是人微言轻,她的声音在大家的轰然中,根本没人注意,百子晋同样想要替宁江说话,结果反被郑祥顶了两句。

而更多的人,有的是知道宁江得罪了甘烈、郑祥这等本州高官子弟,有的是不愤宁江的那《长歌行》,害得他们日日被长辈以诗说教,再加上宁江那高傲自大,平日里仿佛与他们多说一句都是浪费的姿态,也惹得他们极是反感,此刻自是跟着出言侮辱。

小梦见这些人趁着哥哥不在,纷纷说着风凉话,气得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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