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之前一路颇为辛苦,琼肜攀着驴尾巴跃坐到醒言身后,不一会儿便在驴步颠簸之中,枕在醒言背上睡着。

原本醒言对琼肜的到来,并没什么心理准备,开始还觉着有些别扭。不过,等过得一时,小女娃儿从瞌睡中醒来,开始向他叙述起自己种种古怪可笑的想法时,醒言便突然觉,这看似没有尽头的驿路行旅,似乎也并不是那么枯燥无聊。

现在,唯一不太欢迎小琼肜到来的,便是这头外表羸弱的瘦驴。

借着这次赶长路的机会,醒言就开始跟琼肜灌输起各种生活常识来。而不通世务的小姑娘,往往冒出些奇怪而可的问题,让醒言几乎笑了一路,以致到最后嘴巴还没说累,两侧面颊倒快要抽筋了。

当然,除了聊聊这些世俗话儿,醒言免不了还要跟这位的琼肜小妹妹,大谈这次前往揭阳协助剿匪应该注意的事项。虽然未曾亲历过这种军旅剿匪之事,但百变不离其中,一些基本的要点,醒言还是可以想象得到的。

就在这样的口头军训快要结束时,这位少年教官特别加重语气,对身后正接受培训的新丁说道:

“琼肜啊,在和那些坏蛋打仗的时候,一定有很多人到处乱跑。到时候你一定要记得紧紧跟在我身边,不要跑散。”

“嗯!那当然,我本来便要紧紧跟着哥哥~”

“很好!还有,如果有人靠近攻击你,你一定要狠狠的打还,千万不能手软!因为那可不是和哥哥游戏玩耍。”

“嗯!我就拿刀戳他,还用法术冻他,就是不让他打到!”

“不错!就该这样。对了,那些坏人被你打到,可能会流血;你害怕吗?”

“不怕!——最多只把眼睛闭上。”

“……千万不能闭眼!那些人都很凶恶的,即使流血也会扑上来杀你。你合上眼睛,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啊~那我就把眼睛睁得大大的!”

“嗯,这么做才对!到了揭阳县城,我就去买只鸡来,琼肜你帮着杀一下,先习惯习惯流血是怎么回事——也不知怎的,哥哥现在特想吃鸡子肉。”

“好~”

跟这么一位花骨朵般纯稚的小姑娘,说这番血腥味十足的话儿,并不是件愉快的事。可是,这些话儿醒言又不能不说。因为,这小丫头鼻有异能,自己又身带莫名其妙的“异味”,无论如何,都阻挡不了这固执的丫头跟自己一起出征。一想到这点,醒言便决定还是把该交待的都交待了,不可有丝毫文饰含糊之处——

“兵者,凶也。”一到战场上,便是你死我活的事儿,丝毫来不得半点心慈手软!

混迹市井烟尘多年,醒言深知这些山匪的穷凶极恶;在他心里,对这些匪人并无多少恻隐之心。若是换了另外一位上清宫青年弟子,情况便恐怕大大不同。除去四海堂中现在这三位,其他上清宫年轻一辈之中,绝大多数都是名门望族的子弟,自幼在锦绣堆中长大,然后便来罗浮山中修习清净之道,对那些落草山中的好汉,并没多少概念——若是让他们下山协助剿除这些并非妖魔外道的匪徒时,说不定便会束手束脚,最后反而坏事。

而现在,对于这位入教不久的少年堂主来说,却丝毫不存在这样的问题。这位修过三四月清净教理的少年,现在仍然深信:

“杀得人者,方能生人。”

“越名教而任自然。”

这两句话,正是他的启蒙老师季老学究,在清谈中不知道从哪位玄友那儿听来,就顺便在塾课上传授了。

在离开罗浮山的第四日下午,醒言与琼肜二人,终于赶到南海郡揭阳县城。

揭阳县,此时还属南海郡辖属,山丘遍布,面积广大。揭阳县城与其他南越城镇一样,多植竹木,民居也多为吊脚竹楼。虽然揭阳市集要比罗浮山下的传罗县繁华不少,但此时岭南之地还未如何开化,即使像揭阳这样的大县,还是不如醒言家乡的饶州诸县来得繁华。

因此,与饶州郡县不同的是,现在来揭阳剿匪的南海郡郡兵,就驻扎在揭阳县衙旁——城中民房并不稠密,即使县衙左右也都留着好大一片空地,足够让郡里来的军兵安营扎寨。刚踏上揭阳街道不久,醒言便远远望到郡兵驻扎的营寨。

直到此时,似乎一切都很顺利。但接下来,这位壮志满怀的少年,就遇到一些意料之外的麻烦。

现在,在郡兵营寨的大帐之中,主持这次剿匪事宜的郡都尉鲍楚雄,正一脸怀疑的看着面前这两位自称是上清弟子的少年男女。

接过醒言递上的印信书文,鲍都尉便开始细细检查。在堪辨书文印鉴真假的同时,鲍都尉还不时抬头打量少年两眼。

将这上清宫的书文颠来倒去鉴定过几遍之后,这位满脸络腮胡须、长相壮实粗豪的鲍都尉,终于确认:这上清宫的印信文书都是真的。

虽然确认信物是真,但还是没能打消鲍都尉的疑虑。在他等待上清宫高人的这几天中,早已将来人想象成一位仙风道骨的老道人。而现在立在眼前的这两位,实在与想象中的形象相差太大:

“这两位男女,分明就是双双小了一号儿!”

瞧这位“堂主”的年纪,只合是上清宫的道童。而另外那位据说是他随身道童的小女娃儿,现在更是一身“童装”,一副粉雕玉琢、皮娇肉贵的模样,在那儿不停的东张西望——无论怎么瞅,都觉得这小丫头是从哪户富贵人家偷跑出来的小儿女。

“这位小道爷,你说你是上清宫的四海堂堂主?”

“正是!”

醒言一边回答,一边上前递上自己的堂主令牌。

鲍楚雄举着这块令牌瞧了一阵,又掂了掂分量,现自己居然看不出这令牌的材质。看来,这令牌也是真的了。将令牌递还醒言,鲍楚雄随口问了一句:

“四海堂堂主,不应该是刘宗松刘道爷吗?”

“回将军,四海堂前任堂主,是刘宗柏刘道兄。现在他已去弘法殿中修行,道号清柏。因机缘凑巧,我于四月之前入得上清门中,并被委任为四海堂堂主。”

醒言回答得分外仔细。

“原来如此。”

鲍楚雄口中故作惊讶的回答着,但心里却仍有些嘀咕:

“看这道装少年,对答之间风度俨然,还真有几分修真羽士的气度。不过,也指不定是哪户士族人家偷跑出来的兄妹,半道捡到这令牌文书,便扮成道士模样冒名来俺军营玩耍!”

只是,怀疑归怀疑,也不好公然审问。命手下给醒言看座之后,这位粗中有细的鲍都尉,便在接下来的寒暄中,对上清教门表现得十分仰慕,开始跟醒言打听起上清宫诸般事宜来。

所谓“闻弦歌而知雅意”,一见这位相貌粗豪的鲍都尉,对上清宫的鸡毛蒜皮变得如此感兴趣,醒言当即便有问必答,能说多详尽就说多详尽。这么一来,鲍楚雄倒不太好意思再继续盘问下去。

见差不多取得了鲍都尉的信任,醒言正暗自高兴,却忽听得鲍楚雄又出声问道:

“看张堂主背后这把剑器,样貌奇特,定是一件宝物——想必张堂主一定熟谙贵门的飞剑术吧?”

已差不多相信了来人身份的鲍楚雄,现在又把注意力转移到他的道法上来。按他的想法,正所谓真人不露相,眼前这位少年,既然能被名动天下的上清宫委以堂主之职,又派他来独当一面,那这少年定是有一身惊人的艺业了——

很可惜,这位都尉大人的幻想再次破灭;听他问起飞剑术,那位张堂主脸上正微现酒意,尴尬的答道:

“不瞒都尉大人说,我上清门中的‘驭剑诀’,俺前天方才习得……这飞剑之术,在下其实不知。”

“呃?那不知张堂主准备如何帮我对付那些会放火的妖人?”

今日已是第二次出乎意料之外的鲍楚雄,现在说话语气也变得急促起来。

“这个……”

经得这一番折腾,这位趁兴而来的少年堂主,气势已经弱了许多。略略沉吟了一下,醒言才得将心中反复斟酌过的想法说出来:

“禀过都尉大人,其实我对符箓之术颇为熟谙。等到大人率麾下兵马出征之时,我就预先在兵士衣甲上绘好避火符咒。有了这些避火符,兵士们就能穿火而过,将逃窜的匪寇一网打尽。若是遇到那放火的妖人,我便……”

说到一半之后,醒言的言语重又活泛起来;但在他刚要将法术“冰心结”搬出来时,却被一个报事的兵丁打断:

“禀都尉大人,辕门外正有十几位天师教的道人求见,说是听闻大人追剿妖匪之事,特地前来助阵!”

“哦?!”

“快快有请天师教的诸位道爷进帐相谈!”

正有些泄气的鲍楚雄,忽听得这一声禀报,顿时精神大振,眉间积攒的晦气一扫而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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