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僧言罢,扶起少年。

姜小蛮点点头,笑道:“如此,有劳大师了。”

他不是傻子,更没有狂到认为自己能够打得过自己这个六叔。

姜氏子弟本无弱者,一代强过一代。

这便是南域至尊一族的底蕴,一代又一代的天骄撑起来的底蕴。

如姜夜,固然从小对自己这个侄子也关心的紧,但身上那股子统兵者必然会有的铁血杀伐气,光是一个眼神就让少年有些心惊胆战的。

霸道冥剑威名绝不只是吹嘘,姜夜的‘大雷神刀剑术’来历不凡,若非碍着师承规矩,必然会是大夏边军第八式。

十一叔姜彻修为更是不凡,年岁在叔伯中靠后,可能与之一战的却几乎是没有。

姜小蛮也是从入后天一境后才隐隐察觉到这一点的。

当初冬狩,十一叔枪击狂蟒,那蟒现在回想起来修为绝对不会弱于尊者一境,却被姜彻一枪击毙。

能完全压制住十一叔的,三叔必然可以,因为十一叔很多武技都是姜夜教的,如不悔天枪,如《涅槃经》。

至于自己爹爹姜耀,或许应该也行。

姜小蛮几乎从来没有见过姜耀出手,唯一的一次也不过是惊鸿一瞥。

但那一瞥,瞧见的却是不悔天枪第十式。

同样的枪决,在自己手中与在爹爹手中完全是两个概念。

一枪出,如潜龙出渊一般,半边天空都被映衬的黯然失色。

那年,边地有山洪席卷而来。

眼瞅着大水即将吞噬一整座城池,便是自己爹爹一身烈焰赤甲踏江而行。

随后一枪出,断大江。

整座澜沧江,被这一枪生生截断了激流,自此改了道。

那时候不过三岁多的姜小蛮被林媚抱着,站在不远处山峰之上。

三岁的幼童,照理说记忆早应该没了。

可偏偏随着武道修行渐入,这些记忆却又回来了。

不过这也是一件好事。

至少让少年知道,原来,自己爹爹也是一方大高手。

如今面对六叔时,姜小蛮固然不惧,却也明白这个在十一叔口中最阴险的老六,修为绝对不会弱。

纵然,一指头捏不死自己,那么两指头也应该就够了。

方才那一枪,姜小蛮固然没有使出全力来,却也用了九成九。

还不是被这个大夏‘老六’捏拿住枪尖,跟玩一般。

这座江湖,有一句浑话说得好,你大爷始终是你大爷。

虽说是侠怕年少拳怕壮,可那讲的不过是寻常武夫们的江湖。

从修为入后天开始,便已然相当于是以武入道。

所以,你大爷还是你大爷,修为不到就不要自找没趣的去嚣张。

湛海老禅师微微一笑,便转过身,一双眼中有金色佛光浮现,瞳孔中两道卍字符时隐时现。

姜小蛮坐回到山门前,只觉着喉咙一甜,方才在‘老六’那一招空手接白刃下,虽说后来有湛海老禅师出手阻拦,却依旧让他受了些许内伤。

不重,却暂时不能妄动罡气。

“湛海禅师,你莫非想和本侯动手?”姜展一只手贴在姜楚风后背,看着突然而至的老僧,呵呵一笑问道。

“阿弥陀佛!”

湛海禅师面露悲苦,双手合十,轻颂一声佛号,道:“梧桐寺毕竟是我禅宗重地,姜施主你们与佛无缘,还是莫要妄入的好。”

收回手掌,姜展缓步上前,与老僧相对而立,轻笑一声,道:“我不信佛,但是我夫人却信佛,湛海禅师,我若与佛无缘,又怎会找一个虔诚供佛的妻子?”

湛海抬起头,迎上姜展那一双夺人心魄的眸子,轻声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侯爷你前半生与佛无缘。但后半生或有大佛缘,会成为那最虔诚的居士。”

月光,恰好在这一刻照在寺前。

湛海禅师身上随着月色有淡淡金色佛光涌现。

那佛光很淡,如薄纱一般。

肉眼若是不仔细瞧,只觉着老僧气质比起方才来要更加淡然一些。

姜展本想反驳的,待瞧见老僧此刻状态,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如他所讲,凌天候夫人出身西域大周,平日里最是信佛礼佛,十分虔诚。

都说爱屋及乌,姜展对自己妻子非常宠爱,直至今日尚未纳妾。

所以固然他不信佛,却因为自己妻子的缘故,他对禅宗却并无恶感,相反,若是在炎帝城中若是遇见游方僧人也会资助一番。

固然如此,他今天却并不会就此放弃入寺替子寻那九凤命格女子的念头。

沉默半响,姜展双手合十,冲着老僧悠然一礼,笑道:“承大师吉言,今日前来实为关乎我家风儿姻缘大事,马虎不得,还请禅师能行个方便,让我等入寺探寻一番。”

姜小蛮不乐意了,甩了甩发麻发胀的手,抬头看着姜展,怒道:“我说六叔,你好得也是和爹爹并列的皇子,做人得有些诚信,方才可是说了堂兄若比斗输了就此离去的!”

姜展置若罔闻,完全无视他,掏掏耳朵,冲着身旁云枭呵呵笑道:“云兄,我刚才有说过么?没有吧?我怎么不记得?”

云枭摇头轻笑,他自是知道自家这个侯爷脸厚心黑的毛病又犯了。

若说大夏皇朝当今诸多皇子中,谁脸皮最厚,这个姜展绝对能够排的进前三,而且是敢称第三就没有谁敢称第二的那种。

万剑张了张嘴,刚想要开口去帮姜小蛮,却先被凌天候给打断。

姜展呵呵一笑,看着万剑道:“万阁主,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只是这人啊,年纪大了,耳朵终归是容易出现幻听的,你说的不算!”

这下姜小蛮彻底恼了,站起身指着姜展的鼻子:“你……妄为长辈!”

说着便要提枪来刺,可想了想却觉着自己如今还不是这‘臭不要脸’老六的对手,最后只能恨恨收枪而站,怒视着姜展。

姜展无所谓的耸了耸肩,道:“小子,你别瞪我,这算是六叔给你一个教训,不论是在江湖还是在庙堂,要想混的如鱼得水,这脸皮就得是身外之物!至于若是有幸成仙飞升后的仙界,我想,约莫也是这个道理……”

姜小蛮仔细想了想,忍不住想点头,觉着还真是这个理。

嘴角维扬看着少年,姜展笑道:“所谓人的脸树的皮,树不要皮会死,人不要脸却是天下无敌!这点,还是你爹老九他教给我的呢,我们兄弟里要单论谁脸皮最厚,我只能排第二,那第一老九怎么也跑不了!”

这下可真是捅了马蜂窝,姜小蛮轻喝一声,旋即手中长枪如寒芒一般探出,冲着姜展便是刺来。

似乎早已预料一般,姜展也不恼,身子前一秒还在原地,下一秒却忽然越过湛海身前,挥手便是轻拿住了少年枪尖。

姜小蛮想用力,可体内罡气刚附着在枪身,便被修为大了他好多境界的姜展给泄了去。

少年眼里如同有两道火一般,双眸圆睁怒瞪着姜展,咬牙道:“不!许!你!说!我!爹!”

龙有逆鳞,触之必怒。

于姜小蛮来说,姜耀与林媚以及身边至亲之人便是他最大的逆鳞。

谁若是敢在外面说上一句他爹娘的坏话,那必然是要跟人家玩命的。

“撒手!”姜展一抖枪尖,这回用了巧劲,还不等姜小蛮反应便是从他手中夺过了龙胆银枪。

湛海与万剑同时面色一变,待察觉到此时姜展并无恶意,便也稍稍松了一口气并未出手。

“好枪,不愧是老九成名的兵器。”在空中随手抖了一个枪花,姜展垫了垫手里银枪,随手抛给了姜小蛮,点点头呵呵一笑道:“百善孝为先,是我姜氏一族的后人!”

接住枪,姜小蛮冷哼一声,偏过头。

如果不是知道打不过,这会儿得好好交交这个‘脸皮和城墙一般厚’的老六该怎么做人了。

姜展双手负在身后,仰头看了一眼渐渐隐于云端的月亮,没来由的叹了口气,道:“你以后便能明白,今天六叔并不是在说你爹坏话。有时候,脸皮厚不一定是在骂人。”

右手握拳轻咳一声,姜展当真如长辈说教一般,看着身前撇过头去的少年,问道:“小蛮,六叔问你,在心里,你觉着脸皮厚与不要脸,哪个更可怕?”

姜楚风扶着文先生,嘴角忍不住抽了一抽。

他知道,他爹又开始他那套理论了!

所谓脸厚显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这些话,他从小没少听。

在炎帝城凌天候府里,好得有娘亲管着。

每次姜展只要敢说,那个西域大周皇朝武氏一族出身的娘亲眉头微微一蹬,还不得乖乖闭嘴。

好几年没听爹爹说起过了,现在可好又有了说教机会……

可是,连他这个亲生儿子都不敢认同,如今却说给这个才刚刚见面还敌意满满的侄子。

想来,又该被自己这个堂弟嘲讽了。

“不要脸!”姜小蛮转过身,看着姜展呵呵一笑,然后又补充了一句,道:“你就是!”

这一下,在场的几人皆是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云枭很久没有听人敢这般评价侯爷了,这个姜家少年,倒真是一个有趣的妙人呢!

他是在姜耀去边地之后来的炎帝城,这些年一直在问天阁中深入简出。

早就听闻大夏九皇子姜耀,当年鲜衣怒马有趣至极,一直无缘得见。

今天瞧一瞧姜耀这个儿子,便不难看出,传闻确实如此。

或者说,姜家的子孙个个皆是如此?

可化身为修罗冷血心肠,亦可玩世不恭笑傲红尘。

这些年,边地中死在大夏九皇子枪下的,可是有不少人呐!

姜展脸色一板,想要伸手去拍少年脑袋,却被他躲了过去。

他也不在意,笑道:“我确实不要脸,不过,要说最可怕的还是脸皮厚。”

姜小蛮想了想没有想通,有些不解问道:“为什么?”

‘虽说已经能够独当一面外出历练了,可说到底还是个少年心性啊。’

看着少年,姜展暗道。

随即,他轻笑起来,摸着下巴道:“脸皮厚的话,关键的时候可以不要脸!”

姜小蛮歪着脑袋看了这个本该叫作六叔的男人,然后仔细想了想,非常认同的点头,道:“好像是这么个理,比如六叔你便能够把左边脸皮撕下来贴在右边脸上,然后就能说话不算话了。”

说罢,姜小蛮偏过头看了一眼姜展的左脸,又偏过头看了一眼姜展的右脸,点点头道:“嗯,左边不要脸,右边二皮脸。”

姜展并不生气,却是嘿嘿一笑,轻声道:“这些,都是你爹他教我的。你若是不信啊,等回头去了朱雀问问老九,他当初从炎帝城走时,从我府上顺了多少坛酒又骗了多少万两银子!”

话音刚落,还不等姜小蛮生气,身后的虚空中却是传来一阵哈哈的大笑声。

“我说六爷,当着小蛮少爷的面,你这样腹诽我家公子,不好吧?”

话音刚落,就见得那处虚空中忽然涤荡开,随之自虚无里探出一条粗壮的胳膊,稍一用力便将虚空如纱布一般撕裂开。

弥漫着混沌紫气,从中走出一人来。

看着踏身半空中如铁塔一般的虬髯大汉,姜展瞳孔微微一缩,轻声道:“鬼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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