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城

这座介于边地与南域大夏皇朝腹地之间的城池,虽说不上有多少传说,但不得不提每逢雨季来临时,比起边地其他地方来说,确是别具一番风情味道的。

每逢雨季恰是梨花盛开之时,梨花的花语是纯真以及最浪漫爱情一辈子的守候分离,也就有了很多负笈游学的才子佳人邂逅的美妙故事。

恰逢樊城雨季梨花盛开时,一座门槛可以说颇为高的院子里。

“蛊爷爷,您说这樊城一城梨花却不知究竟哪一株是当年姑姑与那姜家第三夜亲手种下的?”一位身穿大红衣裳竖着冠的年轻公子倚梨树而坐,抬起手随意捧起几支掉落枝头的梨花微笑着,冲着身旁侧身而立老者轻声问道。

年轻公子不是别人,正是这段时间里将这一城江湖搅了个底朝天的玄小公子。

此时有些慵懒的倚靠在那株五人合抱都嫌不够,据说年岁比这座院落还要长久的梨树枝干下。

身姿修长面庞白净却无须,一双眼睛微微向上倾斜着是那在边地水土上不多见的桃花眼,眉若柳梢也是微微向上翘着。

若仔细瞧,不难看出这位玄小公子却是女儿身。

“小……公子这问的可就为难老夫了,当年跟随紫月公主游历南域的是那莫老儿并非咱不是?公子您要真是好奇,刚好这樊城离那姜家小子驻地不远,老夫陪着公子去问问就是。”老人抹了把胡子,呵呵笑道,眼神慈祥。

对于身边这个如同自己亲孙女一般看着长大的孩子,老人总想着要尽量去满足她所提的一切要求。

若眼前这个着男装却实打实是女儿身的“玄小公子”,当真说要去那个如今八代镇边军候府所在的渭城,老人也不介意陪着走一趟。

就算自家这个小妮子身份暴露了又如何?

他姜夜就算是南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执掌千里边地军权的八代镇边军候,难道当真敢去为难不成?

对于这“玄小公子”,老人说不上是溺爱,但也差不了多少。

“咯咯,我就随便问问,这次能够从家里偷跑出来全是因为有蛊爷爷帮忙,哪里还敢作那节外生枝之事。”没有外人在,“玄小公子”也就不作太多掩饰,大大方方把女儿应有的柔情一面展现出来,冲着老人微笑道。

这原名叫玄知秋,如今在樊城自号玄知丘的女孩。

家里门墙要说起来,也是高的出奇,比起南域之主姜氏来也丝毫不差。

玄姓虽从未出过执掌一域之地的至尊,却不妨碍有着这一姓氏的族人们与那几个这片大地上顶尖大姓并列。

原因无他,玄姓是这片大地上,那裂土中域数百万里与中域之主大虞皇朝分庭抗礼上千年不见衰败百万里巫国主人之一。

认真算起来,应该与南域曾经的草原狼庭,北域往北由春秋战国遗民建立的北海国,地位相当。

只是实力能够与常常自诩正统,从来都不拿正眼去瞧其他几域之主的中域大虞皇朝对抗千年而不落败。

比起其他几域割据势力来,确实强出几分。

“蛊爷爷您说我将那些鱼饵都撒出去大半月有余了,却怎么还不见有鱼儿上钩。”

玄知秋怔怔看着手上梨花,忽然抬起头有些兴趣索然道:“就算没有那大鱼儿上钩,三品四品五品功法秘籍对那些个小鱼小虾却应该算是致命鱼饵,到头来却也见不到一两只。”

“这个…老夫却也猜不透樊城江湖里这些人脑子里在想什么…”老人盘膝坐下,随手拿起身旁摆着的一盏瓷白酒壶,揭开盖子轻轻小酌一口呵呵笑道。

这人啊,是越老越成精,不是有那古话说老而不死是为妖么?

老人年纪虽算不得那妖,但也就离那妖的境界差不出多少,怎会不知自家小姐口中那些所谓鱼儿们为何不去上钩。

只是,不想去扫这妮子性质罢了。

说起来,老人也觉得有些好笑。

前些阵子祸祸樊城寻常商户宗门够了的小妮子,不知从哪里翻来一本叫作《封神记》的演义小说。

看起来倒是兴致勃勃,尤其是对书中被演义神化成手掌乾坤造化能够封神赦仙的姜太公,实则是出身南域大夏姜家第五代皇帝的姜尚公尤为崇拜。

所以,才有了效仿书中那姜太公炼化九霄七十二道正神果位为饵钓世间至尊霸主为鱼的典故,而炼制出合共三百枚令牌,抛去江湖作那愿者上钩的换秘籍之事了。

只是连老人都知道,人家姜太公是替天道找寻护道者才会如此。

却不知晓,这个从小看着长大,从来都不按照常理去出牌的小妮子等到那些个口中“鱼儿们”真的上了钩,到底会让这些咬了饵的“鱼儿”们,做出什么荒唐事来。

要知道自家这个小姐,是那个门墙高的出奇家族里这一代唯一一个女子。

因为如此,可以说是真当得上万千宠爱于一身也不为过。

平日里若是在外受了一点委屈,族内九个人高马大亲哥哥眉头都不会皱一下,提上刀带着妹妹就要去砍人。

也因此,张扬跋扈也是必然而然水到渠成的事了。

离家前,据说其他几个门墙一般高的族内年轻一辈子弟们,可谓是喜极而泣弹冠相庆,狂欢一整晚。

为哪般?

还不是为了庆祝问鼎城里横行霸道一直压着他们抬不起头的小娘皮,终于离家出走去外面世界祸祸了。

这其中又以将臣陌上在那一夜被一众问鼎城里公子哥们最为尊崇。

原因很简单,据说正是这位有望能够角逐大巫皇朝下一代血皇之位的年轻俊杰,曾经被那小娘皮揍了一顿后淡淡的说了句“百万里巫国那么小,世界那么大,你就不想去看看?”

于是,这才有了后来的小魔头留书信一份潇洒走世间。

虽说第二天就糟了殃,一众凡是参加了前一晚庆祝会的大小门阀子弟,被那玄姓小娘皮九个以虎豹狼熊作名的哥哥一一找上门,打了个人仰马翻。

这其中,又是以那将臣一族的将臣陌上拔得头筹。

一两个月没露过面,据说是被玄姓小娘皮的三哥玄白熊一铁棍敲断了腿躺在家里静养疗伤。

但,这却不妨碍将臣陌上被一众黄紫出身的公子哥们奉为恩公。

“哎,我有些想家了,蛊爷爷您说我现在回去爹娘会不会真关我进后山三年不准出来呀?”

玄知秋轻叹一声,低声说道:“这樊城虽美,却没如姑姑曾经说的那般好,再等等若还是没有鱼上钩我就让您陪着我去找那姜家第三夜,我要问问他的心可是石头做的,紫月姑姑为了他不惜和家里决裂这些年孤身一人在南域,却又不得不与这个把心都给了的姜家第三夜两两不相见,在他眼里在他心里到底值不值得?!”

老人微微一笑,心里暗道小丫头懂什么,紫月那妮子之所以说这世间万般风景,唯有樊城让人流连忘返并非是指景,而是在讲人。

昔年,姜家那个如今的第三夜,就是在这里与小丫头玄知秋的姑姑定的情。

……

樊城城外

一路一树梨花雨,花瓣翻飞。

旧城旧景旧曾谙。

一中年男子,素衣黑袍骑着浑身毛色如墨一般漆黑的战马缓缓而行。

左右两侧一刀一剑各自跨在鞍上,随手接住一朵飘散的梨花放在鼻尖轻闻,随之中年男子轻声一叹:“这岁月当真如刀,只有这梨花依旧如故。”

中年男子面色平静如水,却难遮掩浑身自上而下自然散发而出的上位者气息。

一头本该如墨一般乌黑浓密的发丝间点缀着丝丝白发,这是岁月留下的痕迹,无法改变。

城门外不远处,有一株梨树单独矗立在城门边上。

显得有些遗世而独立,就如同一个望夫归来独自等待的女子一般。

淡紫色的梨花点缀在树冠间,倒与周围白色粉色的梨树区别开来。

翻身下马,中年男子缓步走向这株梨树跟前轻轻把额头抵在枝干上,缓缓闭上眼睛似在回忆什么。

那一年,这株梨树是他亲手种下,和那个陪伴他十多年如一日却一直望而不得的女子一起。

那一年,他自皇朝腹地饮马而归出征边地分封军候,也是那个女子在这株梨树下目送他统军出征。

那一天,大雨瓢泼而下,那个女子撑着油纸伞站在这株梨树下,泥土溅脏了她一袭紫衣,乌黑瀑发被打湿成一片。

“姜夜!等你得胜归来娶我可好?”

那天,那个喜好紫衣的女子在这株梨树下歇斯里底,他停下马却终没有留下人。

这一等,便已然过去十五年。

百万边军伐莽荒诛狼庭。

自此,南域夏皇朝多了一位铁血的镇边军候,少了一位翩翩君子的三皇子。

前些时日,姜夜便是收到驻守在樊城下属密信。

一位玄姓的小公子带着老仆掀翻了樊城的江湖,看着画像上有些似曾相识的眉角,姜夜便立即起身前往。

他知道,那个等了他十五年,也恨了他十五年,对他避而不见十五年的女子。

此刻,或许已然进入了这樊城当中。

姜夜记得十七年前的一日,她笑颜如花对他说她的家族里寄来书信。

中域百万里巫国天魔宫玄家,又新添了一位小公主,这名字便让她这个姑姑来起。

她问他起什么名好。

那一日恰逢立秋,姜夜伸手捏下落在她肩上的黄叶,提笔在纸上写下玄知秋三个字。

玄知丘,玄知秋,一叶可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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