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法事做完,待的夜深人静,静逸悄然出门,往姜文冼小屋而去……。

在静逸相助之下,姜文冼恢复颇快,体内阴寒之气虽未尽去,但被静逸运佛家神通牢牢压在气海之内,不复先前紊乱。静逸道:“不知这是什么邪功,阴毒之气如此厉害,日后碰上那番僧倒要小心。你体内剩余的阴毒之气,我已无力再解,你回昆仑后,以昆仑前辈耆老众多,必能集众人之力为你拔除此毒害。”

姜文冼感激不尽,想到不久当可回归师门,真是心神激荡,言道:“姜某能得师太如此大恩,不知何日能报。”

静逸道:“姜文冼,言谢之言先不必说,三年后我上昆仑山,到时如你未在山上,那只能说明你心中有鬼不敢回山,自然你所说的全是骗人的鬼话,那时,我必追你到天涯海角也要取你命来。”静逸冷不丁的又说了一通狠话。姜文冼苦笑道:“就如师太所言,三年后鄙人亲至山门相候!”

静逸凝目望着姜文冼,终于回过头去,慢慢道:“希望如此。你好好休息吧,能回复多少功力是多少,毕竟回昆仑路途遥远,你无法御空而行,无所倚仗,少不得还受一番苦楚。”转身出门而去。

次日,静逸怕人打扰,自到后山入定,弥补为姜文冼治伤所耗的真元。回来后见钟颜一人在家,何盈与方仲却不知何往,便问道:“方夫人,小徒与令郎到哪里去了?”钟颜道:“师太走后,何盈寂寞。故此两小也许去了山下玩耍。小孩子家,玩性自是重些,到也不必挂怀。”

静逸点头,默然半晌后道:“明日我便与小徒回山!”

* * * *

方仲一早起来见静逸不在,便拉着何盈说要去河边泛舟,顺便鸟览山水之秀。何盈欣然以应。辞别了钟颜,又去约了李小兰同往,虽然她与何盈偶有龃龉,但难得一个同龄玩伴,自也十分不舍。于是,三人相携,兴冲冲来到山脚下玩水泛舟。

码头只有两条粗木排筏与一艘驳木船,此时却少了一条木筏,只另一艘木筏在岸。方仲解了剩余一条木筏的缆绳,三人一起用力,把它推离河岸。方仲撑篙,小兰在两舷以手划水,渐渐向河心驶去。碧波荡漾,凉风习习,青山绿水相映,也是好一副山水画轴。

方仲与小兰自小在山水之间长大,均通水性。何盈却是个旱鸭,坐在木筏之中不敢稍动。方仲道:“你初来时与你师傅乘个大木头,乘风破浪而来好不威风。那时小兰以为你是个小小水鬼!却原来不会水,是个旱鸭。”

小兰也笑道:“不错,不错,我以为是水鬼来的,仲哥哥却说是剃了头的观音,岂不可笑。难道观音大士伏魔,收降了个小水鬼么?”

方仲道:“怎么能是观音降水鬼,要我说么,分明是观音带了玉女同行。只因见了玉女,我才把师太当作了剃头的观音。”方仲信口胡诌,把何盈比作玉女。哪个佳人不爱美?哪个英雄不好夸?

何盈笑靥如花的道:“胡说!胡说!”实则也是芳心甚喜。

见方仲不停夸奖何盈,小兰有些生气,撇嘴道:“水鬼没有,却有个色鬼,小心何盈师父抓了你去。”方仲一听这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触动心中隐私,连忙低头掩饰尴尬。

何盈笑道:“师父要捉了仲哥哥去,多半是剃头观音身边又多了个金童。”话一出口,本也是取笑方仲之意,但思量金童玉女乃是一对,那岂不是把自己与方仲当做一对了。小小心思萌动,脸上一红,假装没有在意。

小兰道:“那我是什么?”何盈不答。方仲思量了会,笑道:“你既说有水鬼,自然就有夜叉,你便是那母夜叉。”说罢忍俊不禁,与何盈哈哈嘻笑。小兰也笑道:“偏我是夜叉,你们却要做金童玉女,羞不羞。”以手刮面,嘲讽方仲。二人复又大窘。

三人说说笑笑,手中不停,木筏荡过河心,已渐靠河对岸去了。

小兰用手一指对岸大荒山深处道:“我爹说那山深处藏宝,只是多有毒虫猛兽出没,所以每来只能稍逗片刻即回,就是如此,也常自那山里挖出人参来。”方仲点头道:“往常我爹也从这山里多有所获,只是不敢冒进。就去也是人多才敢去的。”举手瞭望远山深处,神驰遐想那当中光景。

何盈也用小手搭棚瞭望,忽道:“河边有条木筏。”方仲与小兰顺着何盈所指看去,果然一条木筏泊在岸边,竹篙斜插,撑筏之人已不知去向。

方仲疑惑道:“今日有谁过河了吗?”

小兰道:“既是有人在此,我们也过去看看吧。”三人一合计,都觉事体可行,于是方仲撑篙,也把木筏泊在岸边,下筏后寻树根固定处系了缆绳,插了竹篙,夹住木筏不让乱流带走,便往近山处摸索行去。

方仲等人边走边喊道:“有人吗?有人在吗?”“有人在吗?”……。可是只有空谷回音,哪有人语声回答。

初时观不尽的花花草草,赏不完的古树松柏,可走了半个时辰,莫说有人,连四周场景都昏黑起来。小兰有些害怕的道:“这里树木阴森,阳光都快遮没了,要是野兽出来,如何是好。”

方仲道:“哪有许多野兽?要是碰上个锦鸡玉兔、花狐松鼠之类,捉来赏玩岂不有趣。”小兰反唇相讥道:“若有豺狼饿虎出来,那逃跑便更是有趣!”方仲愕然,想想小兰说的也有道理,转目四望,四处灌木参差藤蔓缠绕,不知名的虫鸟蝉唱。虽有几缕阳光星星点点穿透密林,但周围还是迷迷糊糊昏暗不明,再远处更是一片漆黑,不知隐藏些什么稀奇古怪东西,确实有些吓人。

三人驻足不前,都留起神来。可是这一故意为之,相反更添诡异气氛。三人都不说话,耳中尽听的奇奇怪怪声音,也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会这处“啯啯”一会那处“呱呱”一会鸟翅“啪啪”扑腾,一会有物“嗖”的从矮林丛中穿过,却不知是何野兽。入林时不晓得害怕为何物,此时却都提心吊胆,疑神疑鬼起来,把心都悬起老高。

何盈与小兰都向方仲靠了过来,脚步挪动,带起地上的枯枝败叶,沙沙作响。突然,何盈身边灌木丛中“扑扑扑……”一连迭声响,一只灰色大鸟从中毫无征兆的窜起,忽的从头顶掠过,“咕咕”远去。

这一变故把三小都吓的不轻,何盈与小兰更是惊倒地上,面容更色不住战栗。

方仲也是吓的寒毛直竖冷汗直淌,却安慰二人道:“原来是只不识时务的扁毛畜生,逮住了倒好。”伸手拉二人起来。

何盈以手拄地欲翻身坐起,触手处地上似有一软软物什,借林中昏暗光亮一看,依稀是只鞋子落在败叶之中。何盈拾起道“是谁的鞋子掉了?”

二人都看脚下,小兰道:“我的没掉。”何盈看这分明是只梆底绣花鞋,断不是方仲所穿,猛然见这鞋子成色颇新又无破损,但鞋口较大,自也不是小兰所有,那是何人所穿?一股子寒气从心底升起,何盈一松手,绣花鞋抖落在地。三人面面相觑。

方仲低头看这绣花鞋。此处人迹罕至,外人更不可能到此间,这鞋子必定是村中人掉落的,只不知是谁撑了木筏过河入林。小兰忽道:“这是什么?”一指不远处一根短柄似的东西。走近了方才看清,是一把木柄农锄静卧在林叶之间。而在农锄前面,更有一翻倒的小竹篓,篓内竟还有一支带叶小山参,山参绿叶坚挺,根泥尚潮!

“是支野山参!”

“有人来挖参。”

“怎么却把参丢在这里?人呢?”

三人各怀所惑,唯知确有村里人在此地挖参。方仲弯腰把竹篓捡起,连这把农锄一起扛在肩上。方仲道:“既寻不到大人,我们先把东西带回,交给刘爷爷去吧。”二女早为林间阴暗所破胆,忙不迭的点头。

可转身回走时,三人全都傻了眼。只见来路茫茫,昏昏暗暗,古树参天,遮阳蔽日,也不知东南西北,均是一般的景致一般的晦暗不明,哪里还能分辩的出来时路径。

“啊哟!走哪边啊?”方仲心中叫苦,见二女都眼巴巴望着自己拿主意,自不可能从她们嘴里问出方向来,可要说自己也迷了路,当真不好看相。“往哪走呢?”再一想,自己从河岸而来,一路由低向高入的深山,只要顺势向下,必可重新回到河边,那时寻到木筏就可返回对岸去了。主意已定,乃对何盈、小兰道:“你们跟着我就是。”领头向林木低深处行去。

方仲不知,他们所走已是偏了方向,其实是往山谷去了,非是返回河岸。从大荒山而下,与小荒山交界处,是层层叠叠的茂密丛林,正是村里人说的荒沟岭。若以高差判断,极易让困在山中之人以为是向外而去。经过些荆棘沟渠葛蔓牵藤,三人气喘吁吁,走了将近一个时辰,不说望不见碧波清涛,就连流水潺潺都听闻不到。显然走的不是来时路径。

小兰焦急的道:“小仲哥哥,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方仲抓耳挠腮,满脸通红的道:“我再想想,我再想想,总之是要回去的。”一听此言,小兰与何盈已知方仲迷了路径,神色一阵慌张。小兰语带哭腔的道:“我不想呆在这里,我要回家。”倒是何盈紧咬着嘴唇,闷声不说话儿。

方仲急的没法,自己也不敢瞎出主意,反问何盈道:“你说往哪里走呢?”

何盈头一次入山,哪里拿得主意,期期艾艾的道:“我……我也不知,我想……,只有走的多了才是道,挑一条行走方便的道,也许就走出去了。”何盈向在村镇长大,自是走路走大道,瞎子也知道。

方仲想想有理,一拍脑袋道:“对!对!容易走的道才算是走道,走道,走到,不就回去了么。村里人来的多了必有一条路径出现,快找找看哪边容易出入。”三人就近寻找,果然找到一条似是而非的道路。说是似是而非,只因实在不能说道,是一条弯延幽深却无低矮灌木拦道的野径,且野径两旁树木稀疏枝桠光滑,似是常有物在此径通过所致。

三人沿着幽深野径行走,果然要比费时费力摸索前进来的快捷。又走片刻,两旁树木更是稀疏,连鸟兽之声都少有听闻,只见野径中央又一只绣花鞋横卧于地。方仲捡起,奇道:“怎么又一只,凑起倒是一对儿。”把鞋也放进竹篓,道:“又有鞋子,又有竹篓,还有这锄头,连参都不要了,这人究竟什么事跑的这么急,难道现了会跑路的宝贝,急急赶去了么?”

小兰担心道:“不会是遇上恐怖之事急于回去,跑的急了把东西都丢弃了吧?”听小兰说的不无道理,也许来人真是遇上什么惊吓之事而至,却拍胸自诩道:“果然女儿家胆小,这绣花鞋就是明证,若是男孩儿必不会如此不济。”

小兰道:“如若是你,也许更是不济,把我们丢下,跑的更快。”

方仲挺胸昂然道:“如若是我,必不会胆怯逃走!要有危险来临,我当挺身而出,万死也要保护你们不受伤害!”

小兰、何盈同声道:“当真?”

方仲毫不犹豫的道:“我方仲一言九鼎,自然当真!”

这个回答让二女笑逐颜开,小兰固然高兴,但何盈高兴之余,猛记起过世的母亲言语,说什么花言巧语的男人如何如何不能相信等等,心中一沉,笑容渐渐僵硬,只想:“这算不算花言巧语?”

方仲与小兰见何盈突然沉思,以为她在聆听什么声音,问道:“怎么了?”也竖耳倾听。

隐隐约约,耳中传来“呜……呜呜……”似是风刮树梢,又细听,声音幽幽切切,似是悲声哭泣!再仔细一分辨,竟真的是一个女子声音在远方悲切痛哭。

“呜……呜……”。

林中刹时万籁俱寂,似乎只有这悲切之声遥遥传入耳内,如此清晰,如冤魂不息,河畔悲歌,十分的扰人心肺。

小兰一把抓住方仲胳膊道:“是女鬼么?”方仲摇头道:“不像。”心里怕的要命,却见何盈依然望着自己呆呆楞,只道要看自己是否如方才所说那般勇敢,不由鼓起胆气道:“哪来什么鬼,分明是有人哭泣。”

又听远处呜呜声忽止,“救命啊……救救我……!”呼救声有些耳熟。难道有村里有谁在此遇到什么危难?方仲大声道“是谁在哪里!?你等一等,我们过来帮你啊!”侧耳静听,不见回答。于是方仲在前,领二女循声向呼救处寻来。

一路出奇的顺畅,顺着野径直走,越往前声音越是清晰。三人加快脚步前行,却隐约觉的鼻中闻到一股淡淡的说不出的混沌气息,似是披毛带角之类的野兽才有。然呼声在前,也顾不得许多。

走到尽头,眼前豁然开朗,一片空地上一处陡壁凸现,陡壁下更有一处天然洞穴,洞口平坦。此时正有一个衣衫带血的散女子,挣扎着往洞外爬去,边爬边出哽咽抽泣之声。

方仲不知这妇人为何会在此处出现,正要赶去搀扶问问情况,那妇人正好抬头,亦看见方仲等人。见有人来,那妇人喜极而泣道:“快快救我!”奋力向前爬了数步。可看清楚来人不过三个年不过十的孩子,反而惊骇的道:“快走!快走!”用手急挥,示意他们离开。

方仲奇怪,这妇人一会呼救一会又要自己走开?自己到底是前去相搀还是听这女人的话离去。正自迟疑不定,那妇人见方仲不走,焦急的道:“仲儿快走,去叫刘老带人救我!快去!快去!”

这一呼喊,三人立时认出:这妇人竟是一向寡居的珍嫂!

猛听头顶一声雷霆怒吼,如虎啸山林龙吟沧海,震的耳鼓生疼。三小循声齐望头顶,只见陡壁之上屹立着一头灰白交杂的大畜生,顾盼生威的俯视下方。

“啊!——”三人大惊失色,连脸都惊的绿了。

那畜生与巨狼有几分相似,除了通体灰色外,耳、眉、鼻、口却是纯白,獠牙两对露出唇外,眼中精光四射,剪尾摇头,“呼”的一声,从陡壁顶上窜下地来。那畜生眼望方仲三人,定睛片刻,一低头,叼了尚自挣扎哭嚎的珍嫂往洞中钻去。

珍嫂被那畜生叼入洞中,声音顿减。方仲、何盈、小兰如梦初醒,齐齐尖叫一声,转身便逃。这一逃,慌不择路,有空就钻,把竹楼农锄都丢在洞口,只知拚命飞奔。

“哎哟!”小兰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一时爬不起来,呼疼哭泣。方仲、何盈只得转身扶了小兰再走,小兰一瘸一拐,如何跑的快,方仲索性曲身弯腰道:“快到我背上来!”背了小兰继续狂奔。

方仲汗流浃背,只知要尽快逃离险地返回村中报信。心念催动下竟走的越来越快,全身气流涌动,双足搬动如飞,比没背小兰之前还长力气,渐渐把何盈抛下。

何盈初起时还跟的上方仲,不久竟越离越远,呼叫方仲等等自己,他却听耳不闻,依旧跑动如飞,哪里理会自己了。何盈眼中含泪,只好自己竭力跟随,哪知方仲真气使了性,更是跑的飞快,眼睁睁望着他渐离渐远。

霎那间,何盈诸般杂念纷至沓来:“难道他不管我了?他说过要保护我的。”方仲不久前所说的话言尤在耳。

“他这么在乎自己逃命吗?可是他却背了小兰,留下我一个人为他们殿后!我是什么人?不过一个没人怜爱为人遗弃的孤儿!与他方仲无牵无挂!更不能与她小兰比亲疏关系。”

想到这里,何盈委屈的泪水迎风直涌。只觉自己真是世上多余之人!

何盈泪水涟涟,转念又一想,师父说过:人要自立,更当自强;母亲也说过:万事要靠自己,不能轻信于人,这些话果然不错,断不能指望别人的无私相助,方仲也不能!世上人除师父与母亲外,都不能!当下用衣袖一拭眼泪,紧抿薄唇,几乎咬出血来。

正自急赶,忽听身后风声飒飒,由远及近,眨眼即到身后,一股浓重气息直冲鼻腔,沉重的蹄音噔噔,把何盈的心也震的要跳出胸脯来。眼角向后一瞧,那头吓煞人的大畜生正跟在身后,几乎可以看得到它嘴里喷出的气息,恐惧霎时赶去了所有是是非非的想法,求生的意志占了位,何盈拚命的跑拚命的跑,只想甩开那头畜生。

蓦然头顶一暗,兽头终于还是压了下来……。

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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