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但见铁锅、瓷碗、锄头、烂鞋、泥巴以及石块四下飞舞,尽数往言思道身上招呼过来言思道双手抱头逃窜,忍不住破口大骂道:“青膀咸鸭蛋,这帮刁民……”谢贻香耳力极好,混乱中仍听得清清楚楚,脱口说道:“原来你也是苏州人……”

言思道哭笑不得,没好气地说道:“什么叫我也是苏州人?你爹谢封轩是濠州人,天下皆知,少来和我攀亲戚。”谢贻香怒道:“谁要和你攀亲戚,我爹虽是濠州人,我却是在苏州长大,所以算得上是半个苏州人。”

当此危急之时,言思道却哪有心情和她争辩?叫道:“管你濠州还是苏州,才没工夫和你啰嗦。我这便先走一步,后会有期。”话音落处,他突然伸手撕去公差外衣,就地一滚,和着满身泥土顺势挤进了人群之中。

他这一举动不仅大出谢贻香的意料之外,那四周难民陡然失去了攻击目标,也是呆立当场,依次停下手中的动作,一脸茫然地互相张望起来。然而放眼望去,四周每个人都是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落魄流民,哪还有那个俊俏公差的踪影?

言思道居然就这般凭空消失了,谢贻香张大的嘴还没来得及合上,就听见有人怒喊道:“先抓住这个女的!”

谢贻香叫苦不迭,心知这些难民本就怨气难平,此刻被太元观蛊惑,不分青红皂白地动起手来,哪是三言两语可以阻止的?眼见十几沾着黑泥手已向她身上抓来,她连忙按住腰间的乱离,却始终不忍拔出来。要知道眼前这些人都是流离失所的穷苦老板姓,自己如何能动手伤人?

眼看谢贻香就要被这些难民一涌而上,猛听数声吆喝,十来匹骏马齐鸣,一支马队竟在难民堆中硬生生冲出条道路来。马队当中一人六十来岁年纪,稀稀疏疏的须发大半已是白色,正是刑捕房的总捕头庄浩明。

正如那无霰子所言,庄浩明果真带了刑捕房的捕快来前来此处。谢贻香喜出望外,只见当先一名捕快伸手一抖,便将自己手中的长鞭送到谢贻香面前。

谢贻香急忙伸手接住,借力腾空而起,落到那捕快的马上。那捕快见谢贻香上马,立刻从马上跳了下来,将马让给她,嘴里大声说道:“情况凶险,这些难民已经失控了,三小姐快跟大人离开,属下在此……”

他一句话还未说完,身旁突然间扑上十几个难民,一股脑地将这捕快扑倒地上,发疯似地上前撕咬,顷刻便没了声音。这一幕吓得谢贻香目瞪口呆,正待出手相救,猛然腰间一紧,又是一条长鞭缠来,将她从马背上拉得飞了起来,却是庄浩明出手了。

庄浩明长鞭一扬,将谢贻香远远抛离出人群,高声叫道:“侄女先走一步,这里由叔叔来压后。”

谢贻香身在半空,见庄浩明带来的一众捕快也不忍对这些难民出手,顷刻之间又有几人被拉扯下马来,按倒地上便是一阵毒打,她心中一痛,高声说道:“速速禀报朝廷,这太元观要造反了!”

她这话刚一出口,就听见无霰子运功喝道:“大家可曾听到,皇帝不但要断我的粮食,还污蔑我们要谋反,这便要派兵前来剿灭我们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大家拿起武器,抢先攻进山下的京城,就再也不必担心饿肚子了!”

他这句“再也不必担心饿肚子了”,对这些难民来说可谓十分诱惑,难民们顿时便有几人头脑发热,也不细想便带头喝道:“反就反了,我们这便杀进金陵,砍死狗皇帝。”接着便有人提起镰刀柴刀等利器,往落马的众捕快身上砸去。

想不到这无霰子竟然如此奸猾,居然借题发挥,用自己这句话激起了更大的波澜。眼见一干捕快尽数被困,无端受罪,谢贻香心中大急,眼泪潸然落下。忽然间她灵光一闪,高声叫道:“世叔,众位同僚,蜻蜓点水!快!”

所谓的“蜻蜓点水”,乃是轻功的入门套路,便是立上几根木桩,在上面跳来跳去,用以训练胆量和判断。眼前这般情形,众捕快又不愿伤人,如果不能像言思道一般混入难民堆中,那就只有施展轻功,踏着难民的头肩冲出来。

然而深处险地,又有几人能静心思考?谢贻香也是脱离危险之后方才想起,急忙出声提醒。话音落处,人群中的庄浩明大喝一声,格开一条扁担,躲过一把镰刀,顿时冲天而起,踩着脚下的难民一路飞奔而出。

有几个捕快也依样画胡,施展出“蜻蜓点水”的轻功来,然而庄浩明这次匆忙赶来,也没料到会有如此变故,带的这十名捕快都是平庸角色,功力和他差了老一大截。那蜻蜓点水虽是粗浅功夫,但此刻脚下这些“木桩”高低不一,虚虚实实,有些难民一脚踏上,便立刻瘫倒在地。只听周围怒声四起,叫骂不绝,一阵骚乱后,居然只有庄浩明一人逃了出来。

庄浩明一出重围,也顾不得其他没冲出来的捕快,一把拉起惊喜交加的谢贻香,气喘吁吁地喝道:“这太元观果然要造反了,先别理会其它人,我们速回京城通报!”两人当即施展轻功,往紫金山下疾奔而去。只听身后呼声震天,那数千难民在太元观众道士的带领下,一直跟着他们冲下山来。

此时已近深夜,离京城还有十多里路程,庄浩明已是满头大汗,似乎就要支持不住了。谢贻香也是心急如焚,只顾回城通报,却忽然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那便是京城里根本没有兵。

本朝虽然开国不久,皇帝却因疑心极重,很早就把兵权收回,分给了自己的一众位皇子,并且将兵马远调出京城,分屯于各地关隘。朝中原本那一干领兵打仗的武将,包括自己的父亲在内,通通都是虚有其表,毫无实权可言。

仔细算来,现今整个京城里便只有五千禁军,而这仅有的五千禁军,却是由禁军统领韩锋所调配。那晚韩锋和希夷真人一道现身于五侯家,此刻想来,自然早已和太元观同流合污了。倘若韩锋今夜将城中的禁军调离,让这数千难民一涌而入,那后果就真是不堪设想了。

想到这一点,谢贻香不禁大骂自己没用,为什么直到此刻才想到?忽听身后脚步声近,却是无霰子和无绛子二人展开轻功,率先追了上来,奔跑腾挪之间,已是近在咫尺之地。

谢贻香暗道:“叔叔年老体弱,多年不曾与人争斗,只能算是半个人。我适才与那无绛子交手,也不是他的对手,如今又多了个无霰子。若是被他们追上交手,那是败多胜少了。”

正盘算间,身旁的庄浩明忽然仰天长啸一声,说道:“叔叔这些年来养尊处优,一把老骨头早已娇贵,不知道还有没有当年‘浩气长存,明镜千里’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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