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之后,中军大帐之中。

与之前兴高采烈地作着升官儿财的春秋大梦,热闹的不得了的气氛截然相反。这一会儿大帐里面一众边军将军大气儿不敢多出。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就好像是庙里泥胎木塑的神像一样。

之前说过了,庆王千岁治军极严。那换句话说,就是脾气大得很。一众将军们都不想“共富贵”还没“共”上呢,就得手拉着手奔赴断头台。

“损失怎么样?”

过了半天,庆王千岁才从牙缝里面蹦出这么五个字来。一众边军将军相互看了看,到底还是距离他最近的一位开了口:“草料场损失了六成多,军械库房损失了七成还多,粮库……”

“粮库怎么了?”庆王赵澈声一提,那边军将军额头上就泛了汗水。哆嗦了半天,到底还是在赵澈狼一样的目光下败下阵来。

“粮库烧了九成多……”

“九成,九成——三十万大军——三十万大军眼看着就要集结于此。到时候你要孤的大军吃什么?!孤,孤王——”

庆王赵澈的胸口急促起伏了几下,这才平稳下去,当时就有了主意:“快,快派轻骑前往三山关!控制关口,然后往河套地区搜罗粮草。大军也尽快启程,往河套地区就食!”

说起来,这九年的时间赵澈还真没浪费。当机立断就想出了主意来。

“河套地区距离我军驻地不过两百里路程,快马加鞭一日便到。三山关守军也算是边军序列。拿孤王的令牌足以接管此地。河套地区水草丰沛,乃是天下有数的粮仓。即便是孤王麾下三十万大军全去了,也不用担心吃食的问题。”

说是这么说,但是不少边军将领心里面还是犯嘀咕。军粮,多大的事儿啊,半点都容不得马虎的:“你他妈要是早点开窍,兵分几路南下,这一会儿说不得就已经住在天京城了。儿郎们也好宽裕几天。

好大喜功,非得显摆你手底下人多是怎么地?非得把三十万大军聚在一块儿再南下,耽误了功夫不说,这补给可也是大问题。河套地区虽然富庶。然而三十万大军蝗虫一样过去,恐怕也受不住。就地因粮这玩意有多厉害,就不信你个当了九年兵的老兵痞不知道……”

这一会儿看着王爷心情不错,周围一众边军将领也就松了口气。只是很快的,又有一个同样大的问题摆在了这位王爷面前——钱。

“这个……王帅,上个月,天京的军饷就没有送过来,将士们已经有些不满了。再加上大军开拔,所需的赏银,还有我们南下要去清君侧……如果给的银子不够。那将士们恐怕会……”

“会怎么样?!能怎么样?!孤是边军统帅!孤麾下将士还能造反不成?!”

虽然说是这么说,然而庆王千岁心里面可真是有点毛,他打出来的旗号,说好听了是清君侧,说难听了就是要造反。

边军是他的兵,可也是大许的兵。边军勇悍,可也都是桀骜不驯之辈。一个畏惧,一个桀骜两者加起来怎么想怎么都要出事儿。这要是不撒银子撒够了,说不得这三十万大军就得从他争天下的工具,变成要他命的刀。

“那些商行呢?!他们不是说支持孤的吗?!江南,蜀中两大商行在北地受了孤这么多的照顾。孤甚至对他们向狄人输送粮食物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正是他们报答孤的时候!要他们捐献!最多等孤登基之后再给他们一些好处就是了!”

这一会儿情况更加危急了,不过赵澈的脑子动的还是那么的快。

看着赵澈吃人饿狼似的模样,知道事情的边军将领不敢怠慢,连忙回禀道:“这几天我们已经去了这两家商行在北地的分店,也说过要他们报效的话。只不过那里的主事人总是推三阻四的。就是不肯松口。非说要殿下您亲口保证,彻底开放与狄人之间的贸易,开放海禁,还有将贸易权都交给他们两家商行,他们这才肯——”

“——他妈的给脸不要!派兵过去!把他们两家商行在北地的分店都给孤王端了!他们不给,我们就自己拿!还有北地其他的商号,大户——要他们全都给孤的大军纳捐!不肯的——那就是乱党,该怎么做你们知道的。”

听着这位大将军王杀气腾腾的命令,一众将领都觉得不寒而栗。只不过这位大将军王杀气是十足的够了。但是理性却少了几分。三十万大军人吃马嚼,那是多大一笔钱?北地本来就人烟稀少的不富裕。就算是把这里刮了一遍,杀个人头滚滚的能弄到几个子儿?要报效,要钱,要军费。还是得看那两大商行的。

打仗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原本北地边军有朝廷按月的军饷。这一会儿没了,那也只有和那两大商行达成了协议,才能源源不绝的得到银子供应。这时候把人家得罪了,那可就是涸泽而渔了啊。

而更让人说不出话的是,两大商行在北地的资产,实际上不过是商行的九牛一毛而已,赵澈这么涸泽而渔,能捞到的也就只是几条小鱼苗而已。这事情做得真是……蠢透了。

一众边军将领里面到底还是有明白人。听到庆王赵澈这命令,不由得在心里面都有些嘀咕。边军将士们靠着这么个志大才疏的,空有勇力的草包真的能成事儿么?

“上了贼船了。”

这一会儿,好些个边军将领心里面不约而同的响起了这么句话。只不过既然是贼船,上去自然容易,想下去,那可就难了。如果再碰上个风急浪高的天儿,随着一起触了礁石也怪不得别人。

“就怨他们命不好吧。”

禁宫之中,赵泓与赵蕊儿兄妹两人向着老皇帝寝宫走了过去。说着说着,便说到了这位在边关拥兵自重的二哥身上。

“粮草军械毁了大半,饷银不出去,三山关被孤麾下爪牙给堵了住。啧啧啧,绝境啊。等到孤登基称帝之后,一道圣旨下去,抢着要老二的命做投名状的人不要嫌太多。”

“皇兄也算的上是神机妙算了。”赵蕊儿心情很复杂的说。

“算不上算不上。一点点小聪明而已。”听自家这个自小就很要强的妹妹这么夸自己一句,赵泓心情相当之好。接着便又回答起赵蕊儿的另外几个问题来:

“说到粮草军械,这都是大军的重中之重。怎么可能会这么简单就被皇兄你毁了呢?”

“很简单,监守自盗啊。”赵泓微笑的温文尔雅,怎么看像是在吟风弄月,而不是在讲述阴谋手段。

“监守自盗?”赵蕊儿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才难以置信的问道:“皇兄是说,你买通了那些监管粮草军械的边军将官?”

“对。也……不对。”赵泓又卖了个关子,惹得赵蕊儿好一阵心急,对着他皇兄长皇兄短的撒娇了好一会儿他才肯说。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着仓库就会想办法倒卖军粮。这种事情蕊儿听说过的吧。”赵泓问。赵蕊儿麾下管着二十万禁军。这等倒卖军需物资的事情可不是“听说过”这么简单。下令杀得硕鼠加起来也过了三位数。当下自然点头。

“倒卖军粮,军需物资,自然要找个好买家。孤老早就就要孤麾下的商行控制了北地大半的贸易。西域,草原……正的,歪的这些个路子都控在了手里。就算孤的人不去找他们,他们也会来找孤的人。接下来,官商勾结,官官相护,关系网,利益链……合着伙的倒卖军需。这事情越做越大,越做越大……

蕊儿你知道吗?其实早一段时间,孤就调遣了大量的资金,拼了命的收购北地的军粮。数额大得……呵,就算是这把火不烧起来,少了天京的供给,北地还存下的军粮也不够三十万边军吃的了,更不够他们从北地杀到这儿。你说这么大一个把柄落在我手里,如果我把它交给我那个脾气爆的跟什么似的二哥手里,他们还有命能活吗?

所以啊,我派人一逼,想要活命,他们就只能帮着我让这一把火烧起来,来个一了百了,毁尸灭迹。这样一来,就算是二哥生气也没办法。这么大规模的行动,证明对手的水平之高,不是他们几个管仓库的比的了得。还有规模大,牵连到的人也就多,法不责众嘛……”

“竟然……”听赵泓这么说,即便是赵蕊儿也只觉得身上冷,忍不住又问了一个问题:“既然是这样,那皇兄为什么还要放这一把火呢?”

“一是,‘没有’的程度比‘非常少’厉害多了。二么,是因为孤不把这一把火烧起来,那三十万边军怎么会尽快的知道,他们的粮食出问题了呢?”

在赵泓笑容可掬的说出这句话之后,不单单是赵蕊儿,即便是天上一直看着这件事情展过程的魔尊忆秋月,和那道人。这两位高人也都觉得自内心的……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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