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蛛缠魂掌,那不就是……咝……”段炎倒吸了一口凉气,几乎打算掉转车头,溜回风火锻,“燕兄,你不是说笑的吧。”

“这是显而易见的道理呀。”燕漓捋着不存在的胡子说道。

说到此刻,段炎再没心思开玩笑,正色道:“燕兄,你的心意家父与我心领。那刺客也是换血期高手,家父都无法匹敌,若真来刺杀我等……”

“些许小事,无需挂怀。”燕漓满不在意的道,“少当家还是安心游览铸禅寺。韩家老祖性急,说不定我们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把老王传做了。”

“喂……”段炎真不知该说什么好。

燕漓不再答话,竟然悠然晃脑的唱起戏文:“昂挺胸扬正气,犹如剑川浪拍堤。丈夫本当行侠义,不避亲来不畏敌。铸剑何必求锋利,侠骨丹心照天地。跳梁小丑怎足提,出剑便要扫阴戾……”

段炎无言以对,只能心说:我的燕少爷诶,那刺客是换血期,换血期呀!难道报上你燕少爷的名号,天上就会打个雷劈死他不成?

——……——

铸禅寺位于剑川城东南的钟鼓峰。

钟鼓峰并不算高,大约百仞上下,遍布苍松翠柏,在濛濛烟雨掩映之下,更显出尘之感。

燕漓等人的马车,踏着秋雨,来到钟鼓峰铸禅寺山门下。前方唯有山路石阶,车马无法通行。好在早有知客僧等候,助众人看顾车马。

事实上,若非燕漓持有《辨机帖》,铸禅寺之行也只能到山门为止,前方的崎岖山路却非什么人都上得。

众人举伞而行,攀登了数千石阶,转过几处山麓,遍看青松白石,耳闻风雨雷电,皆有一种心灵澄澈,毫无尘埃之感。

山路尽头,露出一截青灰院墙,掩映在松枝细雨之下,古朴而平和。

走过转角,方见铸禅寺真正的庙门。

这座古刹,由青石建筑,夹杂在灰色的山岩与满山松柏之间,完全没有普通佛寺的金碧辉煌、雄浑庄严,只在质朴古拙中透出无尽的禅味。

进入庙门,视野霎时开阔,满山青松尽收眼底,真仿佛山穷水尽已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燕漓举伞缓步而入,油然赋诗道:

“苍苍一阙松,悠悠烟雨中。风云铸佛印,心禅做鼓钟。”

“燕施主果然明悟通达,深谙佛理。”随着声音走出一位身穿青布僧衣的中年和尚,五十上下年纪,面容清癯,须髯花白,平平淡淡的缓步而来,也看不出身负武功。

唯有漫天细雨,竟落不进身周三寸,穿过整个庙宇前院,竟是一身干爽。

无疑,此乃先天罡气护体,武学至高修为。

“老衲广觉,迎接来迟,尚请施主海涵。”老僧合十道。他赫然就是铸禅寺般若堂座禅师广觉。

燕漓合掌还礼,口中答道:“非也,是这风雨迟了。”

“施主请。”广觉亲自引路,边走边问道,“施主聪慧,老衲生平仅见。不知是何方风雨,竟能迟了施主脚步。”

“天上风,地上雨,人间波涛……哈。”燕漓轻笑道,“非是风雨阻我脚步,而是晚辈生性懒散,故而迟了。”

“阿弥陀佛,天地风雨,人间浮沉,已尽入施主眼底,施主不悟么?”

“吾若悟了,此身已然成佛,何必来与大师聒噪。”

说话间,一行人来到禅房。广觉禅师推门而入,与燕漓各自寻了榻上蒲团,相对而坐,挥手点燃红泥小火炉,慢条斯理的煮起一壶香茗。

段炎与归云也跟着进来,四下打量。

只见禅房陈设极其简单,除了一张老旧的木质床榻,上摆着矮桌与蒲团,就只有两张木椅,立在门口墙边。室内甚至没有佛像佛龛,仅有一串念珠,放在矮桌之上。

禅房中唯一的装饰,就是墙上一副题字,上书一七言:

“千锤万锻铸心禅,慧剑尽斩是非空。此身清净当无垢,朝来击鼓暮鸣钟。”

段炎既不敢开口打扰,也不敢自行离去,只好与归云一同,在门口的木椅上坐了,静看蒲团上的老少论禅。

待得满室茶香,广觉方继续先前话题,问道:“聪慧若施主,如何不能斩尽红尘?莫非施主尚有留恋吗?”

燕漓反问道:“一心向佛,一刀落,一柱清香,一袭僧衣,斩红尘何其易也。然而《心经》有云,无无明,亦无无明尽;无老死,亦无老死尽。禅师慧剑,能斩尽无明,也能斩尽无无明吗?能斩尽寿命相,也能斩尽无寿命相吗?”

广觉默然,全身一动不动犹如雕塑,好半晌,才喟然道:“阿弥陀佛,贫僧受教。”

这个答案,让坐在门口的段炎吃了一惊——两人论禅,他一句话也听不懂,但最后广觉的慨叹他听明白了:

“有没有搞错呀?眼前的和尚可是铸禅寺论禅第一的般若堂座来着!刚刚还自称‘老衲’,几句话功夫就成‘贫僧’了,平白矮一辈儿。我说燕少爷,你强大到逆天了呀!”

“施主方才赋诗,云‘风云铸佛印,心禅做鼓钟’。想来前句之意,便是若无风云变幻,沧海桑田,难以透彻佛理。却不知后句有何深意?寻常僧侣擂鼓鸣钟以寻禅机,证佛理,乃是以钟鼓证心禅,施主何以将之倒转?”

前面几句简单辩论,广觉禅师已经把燕漓当作同等的佛友,不再存着切磋兼指点的心理,而是诚心研讨。

他当然不知道,眼前端坐的不是一个聪慧的少年,而是曾经修行百年,证得元神不灭的高人。

“大师墙上,亦有‘朝来击鼓暮鸣钟’之句。然而寺庙大多是晨钟暮鼓,大师何以反其道而行呢?”

广觉为二人倒上香茗,开口答道:“朝是空,暮是空,钟是空,鼓是空。晨钟暮鼓是空,朝鼓暮钟亦是空。和尚撞钟,不过寻常度日而已,本无差别。施主之句也是此意吗?”

“完全不是。”

“哦?愿闻其详。”广觉大感兴趣道。

“铸禅寺之前,此山何名?”

“荒山野岭,不曾有名。”

“所以啊,有禅心,才有钟鼓。”

广觉和尚闻言,双眼放光,如闻妙谛,肃然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点醒,直如醍醐灌顶。”

“不敢当。”燕漓微笑道,“其实此句如此,还有另一个原因。”

“唔?”

“押韵啊。顺口来的打油诗,平仄已经乱了,再没个韵脚,岂不让人笑死。”燕漓摇头自嘲道。要论诗词,就算是元神高人,也比不上盛唐风流。

“哈哈哈。”广觉开怀大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贫僧执着了。”

门口的段炎,看见广觉这般修为高深、喜怒不形于色的高僧,竟然开怀大笑,纵然一个字听不懂,也知道两人相谈甚欢,燕漓跟铸禅寺的交情算是结下了。只要有铸禅寺的支持,王家什么的,真就是跳梁小丑,不值一提。

可是,这些禅机,他是真心听不懂,木桩一样坐在门口,太难受了也。

“喂……”他用手指戳了戳身边的归云。

归云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论禅的两人,听得十分认真。

“你能听懂吗?”段炎悄声问道。如果归云小鬼都能听懂,他身为“淬皮高手”却听不懂,未免丢脸。

归云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很善解人意的摇了摇头。

段炎见状,大有知音之感,教唆道:“既然听不懂,我们就别听了吧。”

归云又摇了摇头。

“我们偷偷溜出去,他们不会介意的。”段炎再次建言道。

归云第三次摇头,终于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来:“难得听到,别烦我。”

段炎顿时满脸通红,大受打击。就在他捂着脸,打算自己开溜的时候,终于从论禅的老少嘴里听到一句能懂的话。

只听燕漓问道:“晚辈来此,不知是否有缘,得见贵寺铸禅之道?”

“当然,正要请施主指点。”广觉毫不犹豫的点头道。

生在剑川城,出身铁匠铺,段炎别的听不懂,唯独这句耳熟能详。

铸禅之道,不就是铸禅寺的铸剑术吗?

三大剑门最神秘的铸剑术,竟然能够亲眼目睹?

苍天有眼啊!

——……——

又是一年七夕,沐浴在细雨中一昼夜的剑川城,又迎来几分喧闹。少女们举着漂亮的纸伞,拿着绣品、彩线、银梭奔向剑川江畔;身强力壮的少侠则乐呵呵的在江心划起独木舟,相互角力,试图吸引少女的注意。

与剑川城中普遍的喧闹不同,许多人在这一日别具心思。

燕漓进入铸禅寺论禅已经一日一夜,尚未传出任何消息。王家的杀手常断已经冒着秋雨,在钟鼓峰外埋伏了一日一夜,仍要继续等待下去。王家的一众高手,也已经在常断的背后跟踪了一日一夜,纵然不耐,也只能强忍。

城中以段黑虎为的风火锻众人翘以盼,坐立不安。王家老祖王传坐在自己的太师椅上铁青着一张老脸,散着无穷无尽的寒气。而一贯脾气火爆的虎胆狂风韩铁衣,没再出任何声音,仿佛默许了王家的缓兵之计。

就在这个时候,仙尘鹤影余清越在没有任何人注意的情况下,离开了剑川城,一路向西。

他没有穿招牌式的白色鹤氅,只穿了极其普通的青灰色儒生袍,手举着土黄色的油纸伞,遮住了满头白,一步一步迈向记忆中的地方。

他穿过乱葬岗,越过小山坡,进入一片茂密的树林,最终在一片废墟前停下脚步。

眼前的废墟,早已被荒草淹没,仅剩下几段长着青苔的残垣乱瓦,在风吹草低时露出一点痕迹。曾经的碎石小径早已被尘泥掩埋,甚至废墟特有的腐败味道,都已随着岁月流转消散。

余清越眼望废墟,老眼中露出无尽的缅怀。半晌,他才努力定了定神,重新迈开脚步,走进这一片荒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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