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野种,凭你也想进我韩家的大门,管我家五爷叫爹?我呸!”

叫骂在韩家“铁衣坊”门口响起,高亢的女音,连剑川城里轰鸣的铸铁声都掩盖不住。

只见一位珠光宝气的贵妇人,横眉立目的站在铁衣坊门口,双手掐腰,破口大骂。她身边站着十几个家丁,个个膀大腰圆,一看就知道不好惹。

路上行人纷纷侧目,几个剑川城的老住户当然认得——这位是韩家五爷韩定椿的夫人韩王氏,难怪铁衣坊上上下下的铸剑师全部噤若寒蝉。

韩五夫人丝毫不在意行人颜色,在她眼中平民百姓如同蝼蚁,侠客剑客不过鼠辈,她堂堂韩五夫人想做的事,谁人敢挡?

“你娘就是个骚货,不知跟哪个野汉子生出你这么个野种,竟然还恬不知耻的认到我家门上了,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你们还愣着做什么?上,给老娘打!”

她身边的几个家丁蜂拥而上,对着铁匠铺里一个身穿麻衣的少年围殴起来。

这个少年十五六岁年纪,被骂的满脸通红,又羞又恨,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叫做燕漓,是韩府一个丫鬟的私生子,不知父亲是谁。为此,他从小到大受尽屈辱。但不知为什么,韩府竟然没把他们母子赶出去。直到日前,他的母亲去世,留下一封给韩五爷的遗书,才让许多人猜出他的身份来历。

按一般大家族来说,老爷和丫鬟的私生子即使地位不高,也总有个少爷名分,却奈何燕漓这位亲爹——韩五爷韩定椿也不是什么光彩人物。

韩定椿是他的老爹跟养在外面的青楼女子生的,同样是私生子。这位爷不是一般的不安分,刚刚被接进韩府就跟自己姐姐的丫鬟有了私情,生下的孩子就是燕漓。

而后韩家和王家联姻,韩定椿就娶了现在的这位正印夫人。韩王氏比起燕漓的母亲不知高贵多少倍,当时身怀六甲的丫鬟自然就被韩五爷选择性遗忘了。

十几年时间,都没人提起这桩事。燕漓没有父亲,干脆就随母姓,被安排在韩家的铁匠铺里做杂役。如今,当年的丑事被一封遗书揭开,出身高贵的韩五夫人便打上门来。

私生子的私生子,与没爹的野种相比,真不知哪个更好些!

因此,原本老实的燕漓被骂的狗血喷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唯有脸颊涨得通红,嘴唇上更是咬出血来。

眼见四五个身强力壮的家丁冲上来,他无处可逃,唯有奋力反抗。可是粗通武艺,连入门都谈不上的他,怎是这群受过训练的家丁对手?不过两三下,就被两个家丁抓住左右手,紧扣脉门,死死的按住。

“打!掌他的嘴!”

韩五夫人的气焰更加嚣张,叫喊的声音越高了。

一个魁梧的家丁上前,左手抓起燕漓的头,迫使他仰起脸,右手抡起一根竹板,狠狠的抽在燕漓脸上。

“啪——”

这一板,打得燕漓眼冒金星,脸颊上刀割火烧般的痛。然而更痛的却在心里。

他想不明白这一切都是为什么,他究竟犯了什么错?当初跟母亲花言巧语,山盟海誓的那个人,转身娶了贵族正妻,让他母亲被人指责一生,含恨而终。

他自己一直老实本分,却处处遭人白眼,从小就被人叫做“野种”。在铁衣坊里,最苦最累的杂活永远都由他做,却永远没机会自己铸一柄剑,甚至老剑师传授手艺的时候,都要远远把他支开。

“啪——”

第二记竹板狠狠抽在另一半脸上,把燕漓猛地抽醒。他抬眼望着面露狰狞的家丁,丝毫也不觉得这个卖身为奴的仆役比自己高贵,凭什么他就能狞笑着殴打自己?

“啪——啪——”

竹板一下接着一下,也不知抽了多少下,从疼痛到麻木,从眼冒金星到双眼模糊,唯有心中的怒火,越炽烈。

铁衣坊中的剑师冷眼旁观,一个求情的都没有,甚至有几位幸灾乐祸,也不知这等惨状在眼前有何可乐。

燕漓紧咬牙关,屏住一口气,守住最后的尊严:死也不开口求饶。

“啪啪——”

耳边单调的竹板声,显然不能满足韩五夫人。她亲自跑来教训野种,结果这野种一声不吭,周遭连个叫好的人都没有,让她韩五夫人的脸面往哪里放?

“看来是掌嘴不够疼,不能让你这野种知道厉害!”韩五夫人尖叫道,“来人,把他拖出来,绑在铺子门口,用鞭子抽!韩淋,你亲自动手!”

毫无反抗之力的燕漓,被几个家丁七手八脚的捆住双手,绑在铁衣坊门口拴马柱上,接着又被一桶冷水从头泼到脚,红肿的面颊上刀割般疼,让他勉励又睁开双眼,盯视这眼前执鞭的韩淋。

韩淋同样十五六岁大,面容也和燕漓有三四分相似,正是韩五爷与五夫人的嫡长子。这小少爷从小衣食无忧,更练得一身武艺,看上去英姿勃勃。

当然,从小练武的世家少爷,其膂力与力技巧,都不是区区家丁可以比拟的。他手上的牛皮鞭子,十几下足以带走一条人命!

“啪啪——”

接连两鞭,毫不留情的抽下来,剧痛之下燕漓全身颤抖。他鼓起最后的力气,看着眼前与自己面容相似的少年,那斜挑的眉角,狞笑的唇颊,手中舞动的牛皮鞭,胸中怒火化作一股难言的悲愤。

这皮鞭,带走了他对血缘的最后一丝期盼。

“啪啪啪啪——”

“哗——”

皮鞭加上凉水的反复折磨,让燕漓身上血肉模糊,意识也濒临涣散,耳边还隐隐传来韩五夫人的叫骂声。

“打得好,继续打,打死这野种!本夫人今天开恩,送你这野种和你那贱货娘一并团圆!”

如此场面,路过的贩夫走卒纷纷侧目,但韩家的事情又有几人敢管?甚至有几个阿谀之徒,跟着狗腿家丁一起叫好,总算满足了韩五夫人的几分虚荣心。

此时,一声不吭的燕漓已经闭上双眼,不再抱生的希望,只能在心中暗暗誓:我做鬼也不放过你们!

就在韩五夫人一伙洋洋得意只是,一个豪爽洪亮的声音,仿佛虎啸狮吼般在剑川城的大街上响了起来:

“住手!”

只见一条黑铁塔似的壮汉,手提一把阔剑,飞驰而来,挤进人群张口便骂:“铁衣坊上下果然全是孬种,竟让一个泼妇在门前欺负自家人!祖师爷的脸都被你们丢光了!”

也不待铁衣坊的铸剑师开口,兴头上的韩五夫人便骂了回去,“哪来的野狗,在这里乱叫?难道你不知本夫人是谁?滚,连带你那什么劳子祖师爷,一起给我滚!”

这句话一出,在场的铸师侠客,贩夫走卒,连同闯进来的大汉,全都愣了一愣。

剑川城百年以来,还是有一回有人敢骂铸剑师的祖师爷。

“混帐——”铁塔大汉一声狂吼,真似平地打了个惊雷,“你竟敢辱我等祖师,就算你韩家高手如云,有先天坐镇,我也要拼个你死我活!”

说着,大汉拔出阔剑,指着韩五夫人的鼻尖,一字字吼出剑师祖训:“宝剑能无锋,豪侠岂无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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