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丹八部联盟可汗王帐位于饶乐山下。饶乐水由南向北,黄水由西向东,两河于此交会,将饶乐山下的广袤之地冲积成一片水草丰美的草场。饶乐山属于契丹八部之一乙室部驻地,自乙室部遥辇氏于此称汗以来,便是契丹八部王权的象征。虽然遥辇氏并不是契丹各部真正的主事者,但饶乐山却是不折不扣的权力中心,所有军国大事都在这里处理,所有契丹人重要的仪式和活动也是在这里举行。

自从释鲁在饶乐山契丹王帐以推举联盟可汗的柴册仪典为自己加上大于越的称号后,阿保机、曷鲁、阿平、阿钵等年轻的迭剌部贵族子弟便开始登上了历史舞台,他们在整个契丹部族迅扩展的进程中,展现了卓越的才能,被称为契丹四杰,深得大于越释鲁的赏识和看重,逐渐跻身契丹联盟的权力高层,虽然没有部族俟斤的称号,但无论是谁,见到他们的时候,都要毕恭毕敬的叫一声“大人”。

阿保机作为大于越最信任的将领,统帅着整个契丹部族的挞马精锐,这支精锐以迭剌部挞马为主,聚合各部挑选出来的挞马,以及从室韦、靺鞨、奚等各族中征召的勇士,总数达到两千,是草原上最赫赫有名的军队,也是大于越释鲁身边的亲军侍从卫队。阿保机的结义俺答曷鲁则掌管着另一支以步战为主的合马步军,这支人数过千的骑马步军与阿保机的挞马骑军配合起来可谓相得益彰,在草原上纵横来去,所向披靡。去年在妫州广边军一战中,令整个河北大地都谈虎色变的高家山后子弟也在他们手上吃了不小的亏。

述律家的阿平和阿钵则带领述律家兵一直在北方与不愿臣服的室韦人作战,这几年里,述律家兵已经连续击败了室韦黄头部、达姤部、乌罗护部,占据了那河上游的数百里草原。如今的述律家兵已经过三千,不仅在迭剌部中,就算在整个契丹八部中,也是一支举足轻重的力量。

在一切讲究实力的草原上,手中握有重兵的阿保机等人根本不鸟滑哥兄弟,在大于越释鲁因病返回扶余城之后,兀自停留在饶乐山王帐之下,在继续处理各部族事务的同时,默默积蓄力量,等待最后的时刻来临。于是,契丹八部形成了两个事实上的中心,即以滑哥兄弟为的扶余城,和控制在阿保机等人手上的契丹王帐。滑哥兄弟手中有重病在身的大于越和不管事务的夷离堇,而阿保机兄弟则掌握着契丹可汗,以及那枚份量最重的“契丹军国之印”。

对于自扶余城的两份草原征召令,阿保机看了一眼就大致明白了其中的根底,狩猎回来之后,他将曷鲁和早就从北方回到饶乐山待机的阿平和阿钵找来,将这两份征召令丢了过去,让众人传看。

阿钵皱着眉看完了两份羊皮卷,在这两份羊皮卷上,以汉文写着征兆契丹各部向卢龙军关墙展开军事报复的命令。契丹没有文字,自从接受大唐册封以来的百多年里,在契丹上层权贵中一直以汉文作为书写工具,契丹权贵们也多少都能说会写一些汉文。

“和议是我亲自去蓟州跟卢龙军山后行营总管赵敬谈成的,当时李诚中也在。这个人是山后行营都虞侯,按照汉人的官阶,是山后行营中能说得上话的三个人之一,他对和议并不赞成,我看得出,他不想接受这份和议。按理来说,以他的官阶如果要反对的话,我们与卢龙军的和议不会那么容易达成,但事实上以我的观察,赵敬本人并不看重这个李诚中,山后行营的大多数军官也并不认同他。”

阿保机道:“阿钵兄弟的意思,这件事情很有可能是真的?确实是李诚中挑起了战端?”

阿钵摇头,道:“恰恰相反,从我的接触来看,李诚中对我的不喜欢是从明面上流露出来的,而且他对和议的反对是光明正大提出来的,所以他不是一个当面一套背地一套的人,这样的人对于不喜欢的事情可能会反对得很激烈,但是一旦成为既定事实,他也不会公然违背。所以,我认为很有可能是乌隗部的乞活买攻击营州,继而遭到李诚中的反击。”

阿平忽然在一旁道:“滑哥他们说是李诚中使诈‘诱歼’了乌隗部主力,这不像是李诚中的作为。”

阿保机若有所思的看着阿平,阿平是个将一门心思扑在战事上的人,他对权力的争夺并不关心,只对作战感兴趣,在和滑哥兄弟的勾心斗角中,阿平很少说话,向来是阿保机怎么说,他便怎么做。此刻忽然谈到了李诚中,阿平便立即谈论起了这个人的作战方式。

“自从柳城陷落、品部降敌之后,我就专门打听过这个人。这个人是从去年秋天冒出来的,当时还是平州军周知裕麾下的军官,据说手头上只管一百兵。到今年三月攻占柳城为止,短短八个月,他和品部接战三次——那些小的战斗不包括在内,三战全胜,继而降服了品部,入主柳城。”

听阿平这么一说,阿钵也不由点了点头:“咱们大伙儿都知道这个人,确实很能打,这一、两年里,都是咱们契丹人压着汉人打,他却顶住了咱们压力,反而把品部给打没了。这个人堪称良将,需要咱们整个部族慎重对之……”

阿平打断阿钵的话头,道:“慎重对之是应当的,但良将则未必,以我的观点,李诚中算不得良将,他的临阵指挥水平不高,对战斗的嗅觉也远远不够。品部和我们述律家很近,有一些品部的族人逃到了我这里,其中有一个参加过前两次战事的,还有一个参加过第三次战事,和他们的谈论中,我现,这三次作战中,李诚中一直处于极为被动的地位。第一次在榆关、第二次在白狼山中,李诚中都遭到了品部的突然袭击,他的临阵指挥也没有什么出色的地方,始终处于被动挨打之中,第三次在白狼山北麓,他甚至被图利打了一个埋伏,在战斗中更是被图利率军冲乱了军阵……”

阿保机和阿钵都在皱眉思索,曷鲁却听晕了,他张着嘴半天没合拢,忍不住插话道:“可是……可是……不是说他三战三捷么?”

阿平沉默了一会儿,又道:“指挥第一次、第二次战事的兀里,唔,其实我们都知道实际指挥者是可丹,还有指挥第三次战事的图利,公平的说,都做得不错,就算我来指挥,也不可能会更好了——或许只有第一次榆关战事中出现了一些小小的错误,让李诚中获得了几天时间整修关门——但我看来不影响大局。战斗开始之后,他的军队都没见到有什么出彩的临场调度,但是就这么打下去,打下去,然后一直到战斗结束,他就打赢了。”

曷鲁感到有些难以理解,问道:“为什么?”

阿平叹了口气,双手一摊:“很遗憾,那几个逃回来的品部士兵说不清楚,我也搞不懂。所以我说李诚中不是良将,他在每次作战中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应当是被逼到了绝境……好,话题转回来,所以我说这不是李诚中的作战风格,什么‘诱歼’之类的说法,实在站不住脚。而且我相信大家都清楚,乞活买虽然贪婪,但绝不会是轻易上钩的人。”

众人默然,良久,阿保机打破了沉默,道:“好,看来我们应当加强对李诚中和营州方面的情报搜集了……当然,这些都是以后的事情,当务之急还是滑哥那边。”他看了看身边的几个人,微笑道:“滑哥兄弟害怕了,”阿保机微笑道:“他们已经感受到了巨大的恐惧,想以这种方法将咱们赶到关墙去。大伙儿说说怎么办?”

一谈到这个问题,阿钵就闭口了,他对这些争斗不关心,也说不上有什么法子。

曷鲁大声道:“什么法子?阿保机哥哥还问什么,要我说,李诚中打得挺好,乞活买那个狗贼不是向着滑哥么?打死他才合了我的心意!咱们也别在这里干耗着了,一早将他们宰了算了,那几个家伙除了会耍心机,还会干什么?”

对于自家这个性子粗鲁直爽的俺答,阿保机很是喜欢,他耐心的解释:“怎么宰?带兵过去?释鲁大叔和辖底都在扶余,咱们这边一出兵,整个草原都会反对咱们,就算咱们手下的勇士,恐怕也不会跟随的。你自己去宰?当滑哥他们手下无人么?要知道,部族里那些长老和贵人们,可是都向着他们的。”

阿钵道:“肯定不能意气用事,依我看,他们既然以此说事,咱们就给他来个拖延之策。不是挑起双方纷争么?究竟哪边挑起了争端,过错应当属于哪边,这些都是要弄清楚的,其中还涉及与卢龙军山后行营的交涉,一切都需要时间。”

阿平冷不丁又插了一句:“还要搞清楚这次乞活买怎么吃的败仗。”

阿钵的拖延之策与阿保机不谋而合,现在的关键是大于越释鲁什么时候去世,这么拖延个一、两月的应当不成问题,等拖到大于越病逝之后,自然也就到了起兵之日,到时候谁还去关心乞活买是怎么吃了败仗的呢?阿保机、曷鲁、阿平和阿钵等人已经到了现在这个高位之上,让他们退下来是不可能的,一旦退下来,也就意味着性命不保,而再上一步,则意味着成为整个草原的主人!未完待续。,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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