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相公!”这时,坐在萧普贤身旁的衰颓老者打断了韩肖胄的讲法,看此人已经年近六十的模样,与一旁的萧普贤比较起来,当真是红颜白,让周平心中颇为诧异,他还以为萧普贤乃是耶律淳的正妻,两人的年纪也应该相仿,却不想耶律淳是个年近六十的老头。

“今日得闻妙法,实在是三生有幸,不过小王这些日子心神不定,烦恼丛生,便是强自去除,片刻之后又会复生,敢请先生指教?”细看这耶律淳虽然富贵之极,但眉目间满是愁苦之色,显然是为国事忧心。

“在下不过平日里读经偶有所得,如何敢当先生二字!”韩肖胄笑道:“不过小生以为,秦晋国王之烦恼当从‘无’字求?”

“无?”

“不错,秦晋国王可见过那初生的婴儿,可有烦恼?”

耶律淳愕然道:“初生婴儿无知无识,自然是没有烦恼的。”

“那就是了,秦晋国王你身居王位、手掌大权、富贵已极,除了贵国天子,这大辽万里疆土之内只怕无一人比你‘有’的多了,既然如此,你就算再怎么念经诵佛,焚香修炼,只怕也无法去尽烦恼了!不知外臣所言对否?”

耶律淳听到这里,不禁哑然,的确正如韩肖胄说的,自己若是一寻常人家,大可携家人难逃去宋国,离开大辽这将倾的大厦重新开始;但自己身为大辽皇族,在此危难时候,又岂能弃宗庙社稷于不顾,独自一人逃生?纵然明知道前面是个大火坑,也只有睁着眼睛跳下去了。

耶律淳站起身来,向韩肖胄长揖为礼道:“老夫已经年近六十,如枯林朽枝,旦夕将折。先生妙论,已经是用不得了!”

韩肖胄赶忙起身让开,不敢受耶律淳的礼,笑道:“秦晋国王为国之股肱,外臣只有感佩的份!”

耶律淳叹了口气,没有多言,伸出右手,一旁的萧普贤赶忙伸手扶住,两人便向外间走去,周平一旁看的清楚,那耶律淳面带金色,指尖微颤,意气消沉,俨然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与一旁的萧普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耶律淳夫妇离去后,其余辽国大臣也纷纷辞去,屋内只剩下大宋使团的人了。周平上前拱手笑道:“相公以片言折辽酋秦晋国王,古今罕见,小人钦佩不已!”

“罢了,吾已将利害剖明,入不入得彼辈的耳就要看他们自己了!”韩肖胄取了饮子喝了两口,走到胡床坐下,笑道:“阿平,你还要几日?”

“相公请看!”周平从怀中取出今日记下的舆图,呈送了上去。韩肖胄接过细看,脸色不由得微动,赞道:“好,好!光是这些和张关羽就不算白走了这一遭,那和冼早也说要伐燕,晚也说要伐燕,还呈了个什么《收燕山图》上去,欺瞒圣心,如何及的上阿平你画的这舆图,你好生做,本官不会埋没了你的功劳!”

“多谢相公栽培!”周平躬身拜了一拜,沉声道:“若是外城的大概还要两三日,内城进出不便,就画不得了。”

“好,好!”韩肖胄笑道:“阿平你也是糊涂了,若是大军进了外城,内城自然土崩瓦解,还怕他们翻得了天不成?”

“小人糊涂了,多亏相公提醒!”

“嗯!”韩肖胄踌躇满志的点了点头,仿佛这幽州城已经踏在他的足下:“那我再在这里讲经论佛几日吧!”

四天后,当周平完成了最后一部分舆图,韩肖胄带领着使团踏上了归途。虽然表面上使团的使命没有完成,宋方的要求被辽人拒绝,辽方同意将每年五十万银绢的贡奉减到一半,但是对于交还燕云十六州之地绝对不肯退让。不过宋人使团的离去却受到的相当隆重的欢送,幽州上层社会以一种几乎是恋恋不舍的态度将韩肖胄送过了芦沟,南京留守秦晋国王耶律淳虽然卧病在床,但依然派出自己的儿子代为送别,还送上了一份相当丰厚的程仪。就这样,使团踏上了归途,每一个人对未来都充满了憧憬。

由于春雪融化,水冲坏了道路的原因,使团返回走了另外一条路,不会再经过新城,这也让周平松了一口气,不用担心那个出了一大笔钱的耶律运成向韩肖胄提起此事,惹来麻烦。眼看随着路途向南,道旁的积雪渐薄,越来越接近宋境,想起家人的期望、朝廷的恩赏,使团众人的心情也越畅快起来。

“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少小去乡邑,扬声沙漠垂。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参差。控弦破左的,右摧月支。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

最得意的要数薛良玉,只见其坐在马背上,高声吟诵着前两天周平刚刚教他的曹植的《白马篇》,也许是这乐府诗描绘的形象最接近他的憧憬的缘故,这个十七岁的少年只要是闲来无事便记忆背诵,不过是粗通文墨的他不过一天工夫便能背诵如流。靠在车壁上的周平像一个宽容的兄长一般,微笑着看着少年的骑影。

“呜——!”

突然前方传来一声拖长的号角声,使团中人立刻紧张了起来,这意味着在大队前面哨探现了不寻常的情况。周平跳下马车,看着护送的契丹骑兵在校尉的指挥下排成战斗队形,片刻之后一骑从前面奔来,用契丹语大声叫喊着什么,周平立即感觉到气氛松弛了下来。

“前面有不少尸体,应该是刚刚打了仗!”背后传来了温成的声音,周平转过头来,只见对方脸色凝重。

“看来形势越严重了,这里距离宋境这么近就有战事生,哎,民生多哀呀!”

周平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点了点头。他走到坐骑旁跳上战马猛抽了一下马股,向前方疾驰而去,薛良玉一愣,也赶快打马跟了上去。

“应该是还没死多久,尸体都还没有腐败!”薛良玉低声道。在道路右侧的空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四五十具尸体,燕地的寒风将死者的皮肤变成了让人恶心的铁青色。成群的乌鸦正在尸体上盘旋啄食着,对于这些食腐鸟类来说,人类的自相残杀给它们提供了丰富的食物。

“这些应该是汉儿的叛军或者盗贼,被辽国骑兵打败了。”薛良玉从尸体上拔出一支羽箭,递给周平说。他指着四周被马蹄践踏狼藉的雪地和向西边延伸的马蹄印和尸体继续说:“盗贼在这里遇到了契丹骑兵,他们遭到了骑兵的围攻,很快抵抗被击溃,然后就是尾随追击。应该不会有几个活口!”

周平没有回答,他将箭矢丢到一边,走到尸体堆旁,这些尸体非常密集,而且伤口基本都是在胸前,显然他们是在殊死战斗中被杀的,而且还有几个人穿着皮甲,应该是领。

“良玉,这些人不简单呀!领都没有先逃走!”周平对薛良玉低声道。

“嗯!”薛良玉点了点头,相比起宋境内的那些盗匪来说,这群死者生前的战斗意志无疑要强多了。两人上得马来正准备离去,风中传来一声呻吟,周平一愣,目光转向薛良玉,现对方也神色有异,才确定并非是自己幻听。

“还有人活着?”周平跳下马来,向尸堆走去,这时第二声呻吟传来。这次周平更加确定了,他飞快的跑到声音来源处,翻开两具尸体,下面露出一个最多只有十四五岁大小的半大孩子来,正竭力把自己的右腿从一匹马尸下抽出来。

“良玉,来帮忙!”周平喊了一声,两人一同协力将马腿略微抬起来一点,那少年乘机将腿抽了出来。周平小心的在腿上捏了几下,那少年倒也晓事,知道对方是帮自己检查,忍住痛没有叫喊。

“骨头应该没事!”确认了之后的周平将那个少年扶了起来,上下打量了一会对方,不得不承认这个少年的运气很好,经历了这样一番生死劫难,他浑身上下居然除了几处挫伤和扭伤外,竟然一切正常。

“怎么处置这小子?”薛良玉问道。

“带去让相公看看,再定夺如何处置!”周平将腰间的酒囊递给那少年,让他喝了两口,将其抱上马。

车厢里,韩肖胄上下打量着少年,片刻之后问道:“你听得懂我说什么吗?”

“我也是汉儿,自然听得懂!”那少年的腔调有些奇怪,但的确是华语。他看了一会韩肖胄的打扮,突然问道:“你们是宋国的官儿?”

“不错,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爹爹说汉官袍服便是这个样子,只是我没有亲眼见过。”那少年说到这里,低下头去,显然是想起了自己父亲的遭遇。

“那你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怎么会被人围攻?”

“我是辽东人氏,姓罗别人都叫我罗舍儿,故乡辽人与金人打仗,乡亲们只能逃往燕地。”说到这里,那少年突然咬牙骂道:“契丹狗用我等伐利州,却又不与粮衣,分明是欲借刀杀人,尽杀我怨军兄弟!”注意了一下,一直以来打赏的都是‘dadadadadada‘‘marsken‘‘yxon1ine‘等几位书友,怎么说呢,作为一个作者,我当然希望打赏的钱越多越好,但是如果打赏的总额一定的话,我更希望更分散些,而不是就那十来个人。这样会让我觉得更多的人在用实际行动支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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