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还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了!”至善笑道:“我第一次随师父去青羌,路上遇到两伙马贼相杀,看着路边的尸,连隔夜饭都吐出来了!”

周平苦笑了一声:“尸体我是早就见过了,只是相这般厮杀还是头一遭!”

至善点了点头,沉声道:“周檀越,明天我就要离开这里了。”

“离开这里?”周平一愣,这和尚这些天对自己颇为友善,许多事情无需自己开口,便主动指点,着实教会了自己不少东西。而且先前他说自己将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虽然自己对这种神神叨叨的预言并不那么相信,但毕竟此人说自己二十四岁前一片空白却与自己的穿越者身份十分符合,让自己不敢完全不信。一下子突然说要走,让自己不禁有几分不舍。

“不知禅师接下来要去何处呢?”

“辽东!”

“辽东?”周平一愣,问道:“去那里作甚?”

“你记得我和你提过的女直人吗?”至善转过身来,目光转向东北方向,仿佛他的视线越过千余里的山川大海,投向了那片正在兵火之中的白山黑水,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起来,就仿佛梦中的呓语一般:“上次我去高丽只是从往来客商口中听说,这次我打算亲自走一趟,弄个清楚!”

“这个,禅师您还是三思一下吧,若是按你所说,那边只怕正在打仗,兵凶战危可不是闹着玩的。”周平本还以为至善不过是随口提提,没想到对方竟然真的要跑一趟辽东探察夷情,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他虽然对当时的辽东情况非常了解,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此时那里金辽两方肯定是杀的不可开交,而且从历史的记载上看,金人并没有像西夏人那么崇信佛教,至善这个僧人的身份恐怕帮不了他多少忙。不管怎么说,在这些天里这位僧人对自己颇为友善关心,周平可不希望他去那般凶险的地方。

“我知道!”至善点了点头:“但女直人的崛起可是关乎我大宋数百万子民安康的大事,那些女直人还未识文明教化,便如同残唐五代时的契丹人一般,以杀戮为常事。若是女直人击败辽国,占据了燕云之地,我大宋两河数百万子民便袒露在女直人的铁蹄之下,那时只怕永嘉之祸就复见于今日了!我至善乃是出家人,平日里口中食,身上衣皆是受万家供奉,为了中原大地数百万百姓的安康,此时又怎么能顾惜一人的性命,畏缩不前呢?”

听了至善这番话,周平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至善转过身来,看着周平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周檀越,也不知为何,我与你虽然是初次见面,但一见面就颇为投缘,也许这便是佛经里说的‘缘分’吧。这次去辽东我也不知道是否能回来,贫僧是个出家人,没有子嗣。”说到这里,至善从怀中取出一本小册子,递给周平道:“这是我这些年来的一点心得,便赠与你,也算是点念想吧!”

周平赶忙伸出双手接过那本小册子,只见封面上用端正的楷体写着五个大字《孙子郭家注》,他不敢打开细看,赶忙郑重其事的将那小册子举过头顶,恭声道:“小子拜谢禅师赠书!”

“不必多礼!”至善笑道:“贫僧俗家姓郭,里面便是这二十多年来读《孙子》的一点浅见,贫僧是个释门弟子,却花了那么多心力在《孙子》上,倒是让人见笑了!周檀越,你是持弓矢之人,战阵之上,尔虞我诈,无所不用其极,自然是不能如端方君子一般,但有一点必须记清了,上天有好生之德,虽手持弓矢,也须得以苍生万民为念!”

周平心知这是至善借机提点自己,恭声答道“小子多谢禅师教诲。

这时,两旁传来一阵欢呼声,两人向声音来处望去,却是弓手将盗贼们遗弃的车辆财物给拉过来了,弓手们看到即将到手的财物,不由得纷纷欢呼。周平与至善对视了一眼,不由得会心一笑,惜别之情便尽在这一笑之中了。

县衙。

“什么,薛巡检,你说盗贼已经除了那领杨五已经尽数擒斩?”沈知县又惊又喜的向跪在躺下的薛良臣问道,脸上满是不敢相信的神色,他可没想到这薛良臣上任十来天就将那伙盗贼消灭了。

薛良臣跪在堂下,毕恭毕敬的答道:“不错,昨日我等经过苦战,仰县尊洪福,共斩十七人,擒拿二十一人,除贼杨五一人受伤逃走外,盗贼已经悉数被歼。纵走贼逃走之罪,还请县尊宽恕!”

“罢了!”沈恒满不在意的摆了摆手,既然将贼伙尽数消灭,就算逃走贼一人那拿住也就是时间的问题了,毕竟古时流动人口少,村庄里又有保甲,一个陌生人想要在野地里活下来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倒是更关心薛良臣方才所说的是否属实。

“那级与俘虏呢?”

“都在堂外,还请县尊查验!”

“嗯,那拿上来吧!”

几分钟后,几个弓手们便将十七枚级摆放在堂下,后面则是被捆的结实的盗贼们?为了防止级腐败,弓手们已经抹了一层生石灰,可即使如此,堂上也迅弥漫着一股让人作呕的腐臭味。

“快撤下去,快撤下去!”沈恒赶忙掩住鼻息,死人头颅灰黑色的皮肤和那种恶心的味道给了他颇大的冲击。薛良臣赶忙下令手下将俘虏和级都撤下去,恭声道:“县尊,贼杨五已经受了箭伤,还请县尊赶快出悬赏文书,多则十日,少则三日定能将其擒拿归案!”

“好,好!”沈恒点了点头,随即问道:“那是何人射伤贼的?”

“是小人庄中的田客!”薛良臣一愣,赶忙指着身后的周平道:“姓周名平,是他射中了贼!”

“原来是周壮士!”沈恒上下打量了一下周平,越看越是喜欢(周平育期良好的营养给了他一副好皮囊),笑道:“来人,取一匹绢来,赏周壮士!”

随着话语声,衙役从右厢里取了一匹青绢递给周平,薛良臣拉了一把还在愣的周平,周平才反应过来跪下谢恩。沈恒好生勉励了几句,方才让薛良臣等人退下了,薛良臣等人出了衙门,有些兴奋的拍了拍周平的肩膀,笑道:“阿平你倒是好福气,连县尊都这般看重你!”

周平还在回忆方才堂上沈恒见到级便脸色大变的样子,不由得脱口答道:“二郎,我瞧那知县见个死人都不行,好生没用。”

“话不能这么说!”薛良臣摇了摇头:“县尊可是同进士出身,天上的文曲星下凡,自然有不凡之处。要是他什么都会,还要咱们这些粗胚作甚?”

周平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对于眼前的薛良臣,他第一次觉得这个人是如此的陌生。

薛家的庄丁并没有立即回到庄子里,秋后的农忙季节早已结束,好不容易有点空闲的这些农人们手里又有了几个闲钱,都在县城里闲逛,好好看看平日里没有机会看到的货物、庙宇、还有漂亮的夫人小姐们。有良心的就给家里的老婆扯两尺绢布,没良心的便将赏钱都变成了肚子里的酒肉。周平到手的赏钱不少,不过他此时已经渐渐没有了存够路费便跑路去南方的想法,准备在县城里逛逛,替芸娘买件饰,再加上那匹青绢,也算是回报她过去两年对自己的照顾之情。

周平出了住处,往县城里最热闹的鼓楼那边走去,刚刚穿过县衙,便看到前面不远处聚集了一群人,好似在围观着什么似的,他不由得停住脚步,向正朝那边跑去的一人问道:“那边是怎么回事,怎么有那么多人?”

“你还不知道呀!那边就是前些日子抢韩家昼锦堂的贼,刚刚被官府拿了,正摆在那边示众啦,听说还要问斩呢?”

“杨五?”

“不错,就是那厮,昨天被徐家村的人拿了送到县里来的,说来也是那村夫命好,那杨五受了箭伤,烧昏了头躺在路边,正好捡了个现成,得了好大一笔花红!”说到这里,那人口中啧啧声,一副艳羡不已的样子。

周平有些茫然的松开了手,向那边走去,只见在县衙门口右侧的墙下,摆着四五个囚笼,里面都站着一个戴着木枷的汉子,当中那个依稀便是几天前被自己射中的贼杨五,只见其头散乱,双眼紧闭,面容消瘦,皮肤皲裂,右手肿了好大一块,显然是伤口已经炎化脓了。四周人的笑骂不绝于耳,他却一动不动,也不知是生是死。

“给口水喝吧!行行好,给口水喝吧!”一旁囚笼里的盗贼低声哀求道,却是杨顺儿,这两天都是晴天,秋老虎这般晒下去,倒是难熬的很。

“水?你这死囚徒,还想喝水!”旁边的一个市井无赖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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