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吃过饭后众人聚集在厅里继续商量招揽人手和镖局开业典礼的事情,刁小四听了两句就打瞌睡了,趁着大伙儿谈兴正浓悄悄溜回了自己屋里。

他点上灯关好门,在桌上铺开金城公主给的那支卷轴,只看了一小会儿便头大无比。但见卷轴上画的,是一套阵势变化推演图,有五行之变、七星之数、八卦之相、天干地支之玄机,可谓阵中有阵变中藏变,环环相扣千变万化,哪怕最细微的一种阵变,也需要推算上百次才能得出结果。

在这无名阵图的四周,密密麻麻写满了朱红小楷的推演步骤和一些无从推敲的奇怪符号。从字迹上看刚劲有力,应是出自男子之手。

刁小四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上了金城公主的恶当,寻思道:“如果要将这张阵图全部破解,只怕老子十天十夜不吃不喝,不眠不休或许有一丝可能勉强办到。格老子的,这样才换一张六品道符,老子的身价就那么低吗?”

念及与此他将阵图往边上一推,爬上床去道:“老瞎子怎么还不回来,这差事便交给他了。老子忙得很,没工夫跟这小娘皮玩猜谜游戏。”

他凝神打坐开始参悟星阵,不多时便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

如同往常一样,直到翌日天色将明刁小四才收功入眠。他自感这段日子对河洛六十四卦星阵的领悟颇多,故而睡得特别香甜。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里就听到外面一阵阵刺耳的鼓乐声和凄惨的哭嚎声此起彼伏,吵得人无法安生。

更过分的是,不一会儿居然有人噼里啪啦放起爆竹来,一支支二踢脚砰砰轰鸣,简直没完没了。

刁小四先是用被子捂着头,接着又拿棉花团塞住耳朵,默默给自己鼓劲道:“沉住气,接茬睡,别认真,认真你就输了。”

就这时被子猛然被人掀开,只见婉儿站在床边正冲着他指手画脚。

刁小四瞅了老半晌也没明白她在搞什么,不由怒道:“说话呀,老子又不是聋子!”

话一出口才醒悟到,自己的耳朵里塞着棉花,加上外面的爆竹震耳欲聋,所以刚才根本听不见婉儿说话,急忙功聚双耳道:“大声点,我听不见!”

婉儿伸手拔出刁小四左耳朵里的棉花团,将樱桃小口凑到他的耳旁,唯恐即便这样刁小四还听不清楚,又运气吐声道:“这、样、能、听、见、了、吗——”

刁小四但觉耳朵里一声声春雷爆绽金鼓齐鸣,脑袋嗡嗡震颤好似炸开,禁不住两眼翻白紧紧抓住婉儿的胳膊玩命摇晃。

婉儿却误会了刁小四的意思,又增加了两成功力在他耳边喊道:“现、在、呢?”

刁小四满脸紫涨嗷一嗓子弹坐起来,两眼绿吐出舌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哀嚎道:“老天啊,你就用雷劈死我吧!”却是一阵阵耳鸣目眩,真的什么也听不到了。

过了许久,他才模模糊糊地听见婉儿说道:“快起床,外面又出大事了。”

刁小四火冒三丈道:“老子没睡觉才会出大事!”

婉儿压根不理,连拖带拽将刁小四从床上拉了起来,直奔柳园大门西面的女墙而去。两人上得女墙,就见夏培恒、玉玲珑夫妇和易柏等人早就到了,个个面色凝重向外张望。

刁小四睡眼惺忪地往外瞅了眼,登时吓了一大跳,就看到整座柳园被上千个叫花子围得水泄不通,人人群情激愤高呼口号,还有的敲锣打鼓放炮吹箫。更远的地方,数以百计的街坊四邻聚集围观,时不时还起哄几声。

在大门外,停放着一具担架,上面躺着个老叫化面色青一动不动,竟似死了。旁边几十个看上去像是家人朋友的叫花子披麻戴孝哭天抢地好不热闹。

在这些人身后,又有不少衣衫褴褛的小叫化高举条幅,上面清一色的血书写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交出凶手,还我正义!”“仗势欺人,天理不容!”

更绝的还在后头,昨日参与门前斗殴的叫花子们或腿绑夹棍手拄拐杖,或有气无力趴在地上,呻吟的呻吟,惨叫的惨叫,配合着同伴集天地之正气洪荒之义愤的怒吼声,着实是天翻地覆慨而康。

刁小四看得头皮炸,深深体会到常山赵子龙不是正常人能当的。

婉儿问道:“爹,你刚才去了县衙求助,包大人怎么说?”

耿少华苦笑道:“我只见到公孙师爷,说包大人很忙没空见我,托他转告我们必须妥善处置此事,一定要避免闹出大事来,否则县衙就很难办了。”

易柏嘿然道:“岂有此理,老子去找他理论,惹火了我便一刀宰了这狗官!”

夏培恒急忙道:“易总镖头,你的绿林习气需得改一改。咱们会通镖局素来奉公守法和气生财,绝不能干杀官造反的勾当。”

易柏颇是不以为然,哼了声道:“那以总镖头之见咱们该当如何处理眼前的事?”

夏培恒沉吟道:“咱们不妨跟这些叫花子谈谈,赔点钱让他们散了就好。”

耿夫人问道:“那由谁出去跟他们谈判,瞧这架势一言不合就会打起来。”

众人一阵沉思,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刁小四。

刁小四被他们瞅得心里长草,警觉道:“大丈夫宁为玉碎不留瓦全,要老子向这伙儿臭叫花低头认输,绝不可能!”

玉玲珑道:“小四兄弟,如此僵持下去事情越闹越大,总不是个了局。”

刁小四道:“玉总镖头言之有理,好在咱们这儿能人辈出。论才智之高非您莫属,论修为之强有少华贤侄和易总镖头,论德高望重指挥若定自然推夏总镖头,还有耿夫人温柔贤惠、婉儿姑娘沉鱼落雁,都是有口皆碑远近闻名。有诸位在此,何愁摆不平区区千多个臭叫花?又何须在下杞人忧天?小弟自惭形秽,就不在这儿碍手碍脚给大伙儿添乱了,先回去睡一觉。”

说罢扔下目瞪口呆的众人,大大伸了个懒腰,一边往女墙下行去一边打着哈欠吟诵道:“天灵灵、地灵灵,我家有个夜哭郎;鬼莫叫,神莫嚎,一觉睡到大天亮!”

他摇摇晃晃回到了自己的屋里,不防易柏亦步亦趋地跟了进来,问道:“四爷,你就不怕姓夏的为了息事宁人把您卖给叫花子?”

刁小四来到桌案前,提笔在纸上龙飞凤舞写了两行字,连着支金箭一齐递给易柏道:“老易,你来得正好,想法子帮我将这封信交给皇宫里的那丫头片子。”

易柏好奇地看了眼信件的内容,低声念道:“门外有上千个臭要饭的,吵得老子睡不好觉。”

他一头雾水地问道:“四爷,这封信——”

刁小四拍拍易柏的肩膀说道:“只管交给她,老子去睡觉了。”

易柏点点头道:“四爷放心,必不辱命!”将信函和金箭收好转身出门。

刁小四望着易柏的背影,心里嘿笑道:“小娘皮,老子也不会让你消停!”

哪知易柏前脚刚走,房玄龄后脚便进了屋,说道:“刁兄,听说园外有一群叫花在闹事,令贵镖局很难处置?”

原来余红娇的伤势未愈,这两天便留在柳园中休养,房玄龄也跟着一起住了下来,整日里读书作画足不出门。

刁小四暗叹口气,情知这一觉命中注定是没得睡了。他在床边坐下道:“房兄不必担心,用不了半个时辰保证你耳根清净天下太平。”

房玄龄微微一笑道:“原来刁兄胸有成竹,倒是在下多虑了。不过,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尚望刁兄允肯。”

刁小四一下子想到了朝天椒,哈哈笑道:“莫非房兄看我的模样还能凑合着当个月老,替你向成夫人提亲?”

房玄龄满脸通红双手连摇道:“刁兄误会了,在下是想出去和园外闹事的叫花头头说几句话,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恫之以法,凭我三寸不烂之舌劝退他们。”

刁小四眨巴眨巴眼睛道:“房兄,这可不是唱戏玩儿。俗话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你还是回屋写字作画去吧。”

房玄龄说道:“以愚兄之见,叫花子通常都很讲道理,咱们要不要打个赌?”

刁小四见这书生酸气上来九头牛也拉不住,摇摇头道:“我没空陪你犯傻。”

房玄龄并不气馁,悠然道:“既然如此,我就独自走一遭。”

刁小四瞪着房玄龄道:“你到底是想出风头还是想找死?”

房玄龄回答道:“君不闻孟子曰:虽千万人吾往矣!”

刁小四估计也是睡糊涂了,不知怎地脑袋一热拍案道:“好,老子陪你,一起去!”

两人出了屋径直来到柳园的大门后,听着外头沸反盈天的喧嚣,刁小四忍不住问道:“房兄,你准备如何劝说臭叫化?”

房玄龄笑了笑,道:“我只想告诉他们:在下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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