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雷维尔侯爵府上的早餐,一贯是相当简单的。但只要身体条件允许,老侯爵总是要和自己的孙儿们一起用餐。

今天的芙兰有点奇怪,一边和往常一样低着头吃东西,一边却时不时地偷瞟着自己的爷爷和哥哥。

夏尔心中颇有些诧异,然而正当他想问妹妹到底有什么事的时候,老侯爵却开口了。

“小美人儿,又在想什么心事啦?”

看着似乎有些坐立不安的芙兰,老侯爵笑着问了一句。他的笑容里,结合了长辈对子孙的慈爱和骑兵军官特有的诙谐戏谑。

芙兰蓦地抬起头来,嘴角还挂着点点细碎的面包屑,看上去宛如一只受惊的小松鼠。她张开了口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最后还是回答了一句。“没什么,爷爷,我很好。”

然后又低下头来继续吃东西——只是之前再瞟了夏尔一眼。

一般来说,女孩子只要这样讲,就代表肯定有什么事了,而且看上去还和夏尔有关。侯爵用探询的眼神看着夏尔,夏尔则轻轻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摸不着头脑。

随着时间的流逝,芙兰的眼神越来越不善,甚至快变成了严厉的质问。到底怎么了?夏尔开动了脑筋,仔细寻思自己妹子为什么这般表现。

“芙兰,你今天身体不舒服吗?”他试探着问了一句。

“我很舒服,先生。”芙兰颇有些生硬地回答。

在女性词典里,这代表“我不舒服,我在生气”,夏尔听得懂。

“那你今天……”他试图再问。

“我今天很好。”芙兰打断了他的话,然后放回了自己的餐具。“我要去上学了,最近老师要求很严格。”

到底怎么了?侯爵又看了孙子一眼。

夏尔连忙开动了脑筋。上学……画画……画画……

灵光一现。

他连忙笑着看向老侯爵。

“我差点忘了跟您说一件事,特雷维尔小姐就将要出大名了……”

“嗯?”老侯爵有些疑惑。

芙兰仍旧在收拾着,不过很明显是竖着耳朵在听夏尔的话,这让夏尔确定自己已经命中了最终答案。

夏尔用上了商店售货员的口吻向老侯爵解释。“杜伦堡先生将在近日举办一次个人画展,而芙兰作为他最优秀的学生,她的作品将会被他隆重推荐给前来观展的人们。所以您看,有一颗闪亮的新星,将在法兰西艺术的璀璨星空中冉冉升起了……”

“哦!难怪!”老侯爵张大了嘴,一半是为了吃惊,一半是为了让自己的孙女儿开心。

接着他看向芙兰,“我的孙儿,不愧是我的孙儿!来,过来让爷爷好好看看!”

“这不算什么,老师只是顺便介绍一下我的作品而已,他说我还有很多地方要学的。你看哥哥根本没有当做一回事嘛,等了这么久才想起来……”等了许久的芙兰,昂起头来走到自己爷爷身边。虽然口中在故意谦虚,眉宇间掩藏着掩饰不住的喜色。

“哎呀,真是抱歉,我真是昏头了……”夏尔连声道歉。

芙兰低下头来,老侯爵轻轻亲了一下她的额头。

“芙兰,我就知道你有天赋,继续努力吧,你一定会出名的!”接着他拍了拍孙女的背当做鼓励。“到时候,到时候我一定要去看看我孙女儿的杰作,我要告诉那些老朋友我有了个多么好的孙儿……”

“谢谢你,爷爷,我会努力的。我先去上学了!”

得到了期待已久的夸赞之后,芙兰红着脸,笑得连眉毛都弯了起来,几乎是一蹦一跳地离开了饭厅。临走时还不忘横了夏尔一眼,以示对他这么久才想起来的不满。

老侯爵和夏尔满面笑容地目送她离开。

“她已经长大了,不是吗?”老人突然说了一句。“真是个可爱的小姑娘。”

“是的,长大了。”夏尔附和了一句。

“现在我真看不出全法兰西有谁还配得上这个天使的。”老侯爵叹了口气,“到时候还真要费一费思量了。”

“没关系,可以慢慢找。”夏尔回答,“我已经跟她说过了,到时候我要给她准备一亿的嫁妆,到时候别说什么名门什么皇族了,就连阿波罗也配得上!”

“一亿?”侯爵眉毛轻轻一挑,“你还真敢说啊。”

“我是认真的。”夏尔的口吻十分平稳。

“那我也告诉您吧,我打算以后把自己的积蓄平分成两半,你和她一人一半,绝不会偏袒哪一边。”

“全都给她吧,您给我的智慧和教诲够用了。”夏尔淡然回答。

两人目送着接芙兰去上学的马车驶离侯爵府邸。

随着马车越跑越远,直至消失不见,两人脸上的笑容和目中的柔情也慢慢消失不见。而是换上了政治家和阴谋家所应有的那种严肃、冷漠、淡然的表情。也就是夏尔在特雷维尔公爵府上的先祖画像中所见得最多的那种表情。

特雷维尔终归还是特雷维尔。

“夏尔,你有这份心思很好。”侯爵的口吻现在已经变得十分严肃。“你懂得什么是爱,其实我很欣赏你这一点。那些心中谁也不爱,谁也不信的人,只能成为嗜血的人渣。”

夏尔轻轻点了点头。

“但是感情是感情,事业是事业。在进行事业——尤其是我们现在这种事业——的时候,绝对不应该带有不必要的感情——记住,鲜花是用来赠给自己所爱的人的,对敌人我们只能赠以利剑。你可以和敌人妥协,也可以和他们握手,甚至可以拥抱他们,没关系,这些都只是为了可以更方便地卡住他们的脖子,没别的原因。”

“我知道的,爷爷。”夏尔总是会牢记老人的教诲。

老侯爵面上带着赞许。“我很高兴你一直都能区分开,并且希望你能继续保持下去。”

看着在自己的提醒之下若有所思的孙儿,老人又微笑了起来,适当鼓励了一句。

“因为我们的努力,现在德-拉波塔伯爵已经倒向了我们——这是我们事业的极大进展,你也因此得到了赞誉,夏尔。”

“那就太好了。”

“而且,我没想到,你最近弄的东西效果很好,夏尔。我真没想到这些东西还能这么用,年轻人果然思路开阔……”

夏尔谦逊地笑了笑。

“只是临时起意而已。”

“苏尔特最近被我们搞得有些灰头土脸了,但是我了解这个人,在冒犯面前他不是会轻易摆手放过的,他会加倍地去报复,现在我敢说他的人已经在拼命去寻找各种线索抓人,来给他报仇了。所以,你也要小心,不要暴露了自己。”侯爵看着夏尔,因年迈而变得有些浑浊的眼睛里,此刻竟然变得十分清澈。

他伸出手来拍了拍自己孙儿的肩膀。

“虽然形势很好,但是一定要注意安全,夏尔。记住,你是我唯一的孙子,你是我的希望,是我的化身,你是在我进入黄土之后所能遗留给世界的唯一财富,所以你必须保重好自己。如果组织事业成功的代价是要献祭出你的生命,那么这场革命对我来说有什么意义?”

夏尔笔直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感受中那只大手捏得肩头紧的力道。

“当然,我要你小心,也不是叫你瞻前顾后,什么也不去做,看中了就去做吧!特雷维尔家的血液里也许缺乏情义,但是从不缺乏气概。”

“好的。”夏尔也看着老人,郑重地回答。

正当夏尔准备结束早餐的时候,老人突然又问了一句。

“最近夏洛特来了是吗?”

“咳”夏尔呛了一下。

老侯爵眼睛里带着一丝戏谑的笑。

“虽然你吩咐仆人不要告诉我,但是如果我想知道的话他们还是会交代的。”

“是的。”夏尔只好老实承认了。

“那孩子不错。”侯爵的口吻变得有些严肃了。“夏尔,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呃……”夏尔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夏尔,之前我跟你说过,让你尽快找一个有头脑有才情的女子,早点给特雷维尔家延续血脉。”老侯爵继续说了下去,“然而这段时间以来,你这方面的效绩却让人不太满意。”

夏尔正准备说些什么,侯爵却抬抬手阻止了。

“我的哥哥是个笨蛋,但是很出奇的,他的孙女儿却不是。夏洛特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看得出来,所以我当时从未阻止过你和她来往,哪怕我从不去见我那个哥哥。况且,再怎么说,知根知底的孩子总比不知道哪里跑出来的女子要可信赖一些吧?”他继续说了下去,“她一直爱你,也能弄来一大笔嫁妆,让你有充足的施展理想的资财。而且她也有头脑,能够成为你的助力,这不是很好的对象吗?如果你是担心菲利普不肯同意的话,那大可不必,我相信夏洛特有大把的办法能逼着他同意。”

“可她是王党啊。”夏尔回答。“我跟她吵过几次,结果谁也说服不了谁,只好各自走各自的路了。”

“王党?怎么会?什么时候开始的?”老侯爵睁大了眼睛,显得有些惊奇。“她难道不明白,如果选了这条路就只能和你反目成仇了吗?”

“从分开之前开始的,而且很显然她知道后果。”夏尔略有些无奈地说。

老人皱了皱眉头。

“夏尔,她还爱你吗?”

夏尔沉吟了片刻。

那个和决绝地自己分手的夏洛特,那个惶急地跑过来给自己报警的夏洛特,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夏洛特?

也许两个都是吧。

“我不知道,也许吧。”最后,他选择回答。

“那很好,”老骑兵军官的果断在此刻显露无疑,无意中他用起了和当年命令手下攻打某某阵地一样的口吻。“夏尔,打倒她,带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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