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杜-内耶的别墅离开时,已经是入夜时分了,银行家慷慨地将自己的马车借给了夏尔使用。借着马车上挂着的风灯,马夫驾驶着马车经由大道向巴黎城驰去。

不愧是有钱人,银行家的马车十分之奢华,外表精致华丽,内部陈设也相当让人舒适。夏尔半躺在天鹅绒垫子上,仔细考虑着今天的活动。

铁道部的事情在夏尔——当然主要是通过在波拿巴派内部素有名望的特雷维尔侯爵——的极力坚持下,经过多轮讨论之后在波拿巴派内部已经达成了共识。而这一个看上去就十分炙手可热的位置现在也有多人觊觎,大家似乎忘记了现在大事根本还没有成功。

不过看在特雷维尔侯爵既是倡者以及多年来的威望的份上,秘书一职大家还是普遍同意了由夏尔来担任。

然而,大家都只是把这个铁道部当做是一个级大肥缺——因为它注定要经手天量的资金,而且可以广结善缘。很少有人同夏尔一样,把它本身就当做是一项伟大的事业来看。

穿过城门进了城之后,夏尔马上下了马车——他不可能让车夫知道他的住址。

目送马车离开之后,他又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然后走到一家小戏院门口,另外租了一辆马车,然而目的地却不是自己家,而是去了第十区巴莱里奥街的一个俱乐部。

不出他所料,他的好朋友阿尔贝-德-福阿-格拉伊果然就在这里正在和人玩牌。阿尔贝经常跑到这种地方赌博,一晚上输赢几千法郎是常有的事,赢到了就放浪形骸一下子就挥霍光,输掉了他也无所谓摇摇头就走了。

今天看上去他的运气还不错,面前堆了一堆纸钞和金币。在水晶吊灯的灯光和桌子上金币的辉光的交相辉映之下,让他浑身上下闪耀着征服者的光辉。他旁边坐着一个穿着轻浮的女郎,阿尔贝一边玩牌,一边还在不停地抚弄着旁边的女郎。

此时,新的一局已经到了关键时刻,桌面上已经摆了不少钱。阿尔贝的对手们已经纷纷弃牌,只剩下一个人在和他对峙着。他桌面上的牌是8,8,4,6,对手则是a,a,8,5。

轮到对手叫牌了,他盯着阿尔贝,阿尔贝则把脸别开继续去抚弄旁边的女郎。

“你不至于还有一个8吧?”对手轻声问,似乎是想从他的回答中看出什么端倪。

“我当然还有。”阿尔贝轻松地笑着,然后亲了女郎一口。

对手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动摇或者迟疑。最后他决定赌一把。

“开牌!”

他摊开底牌来,是一张5,两对。

“我早跟你说过了……我还有一张8。为什么您就是不信呢?”阿尔贝摊开了牌,3张8。

对手痛苦地皱了皱脸,其他对手和围观者都是一声惊呼。

“今晚这家伙手气真是旺到极点了。”大家窃窃私语。

“不过那又怎么样呢?反正他以后会再输光的,阿尔贝你还不知道吗?”

“说得也是。”

阿尔贝从桌面上拿起一小碟钞票,扔给了侍者,然后大声喊。“各位朋友,今晚我很开心,我请大家喝一杯!”

“哦!好人阿尔贝!”大家纷纷起哄。

正当阿尔贝打算再度开始赌局的时候,他的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我的朋友,今晚赢了不少了吧,能请我多喝几杯吗?”

阿尔贝马上反应了过来,他往旁边一看。

“夏尔?!”他的语气有些惊奇,“你居然来了?”

“怎么,我不能来吗?”夏尔笑容可掬。

“当然,当然行了。”阿尔贝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我们去喝几杯。”

他旁边的女孩子似乎有些不乐意,扯了扯他的手臂。

阿尔贝拿起一些纸钞卷起来塞入她的沟中。

“今晚你已经从我这儿拿了不少拿破仑,该满足了吧?你先回去,回头我再来找你!”说罢他吹了声口哨,把自己赢的钱收入口袋中,然后带着夏尔转身就走。

【是指当时法国在拿破仑时代政府行的一种金币,价值在一枚2o法郎左右。】

两人找了个清净点的角落坐了下来,然后阿尔贝叫侍者拿了些酒过来。

“我的朋友,今晚赢了多少了啊?”

“谁知道呢,我懒得点。”阿尔贝随口回答。“不过算起来的话,我最近几天差不多输了好几千法郎吧,今晚总算回了点本。”

夏尔叹了口气。“还是要节制一点吧。”

“嗯,我知道。”阿尔贝随意点了点头,“怎么,你今天跑过来就是为了再重复一些这样的话?”

“那倒不是。”夏尔回答,“而是另外的事。”

“怎么,又有什么事想叫我帮忙啦?”阿尔贝笑着问。“可怜的阿尔贝又有得忙了……”

“说起来,上次的事我还没有感谢你呢,幸亏有你帮忙我才能那么快地解决事件。”夏尔握住了对方的手。

“哎呀,我们之间还说什么谢谢啊,而且我也没有真的费多大劲。”阿尔贝摇摇头表示无所谓。

夏尔沉默了片刻。

阿尔贝也没有催他,熟知还有脾气的他,明白夏尔现在肯定有重要的事。

“我的朋友,如今我有一笔买卖,缺人手去做……”夏尔终于开口了。

夏尔之前委托他帮忙,固然是因为要完成自己的目标,但是侧面也算是测试了下阿尔贝的能力和头脑,结果阿尔贝轻松完成了,相当令夏尔满意,因而招徕自己好友入伙的心思也就愈浓厚了。

“哦?难怪啊……”阿尔贝眉毛挑了挑,“那是什么买卖呢?需要我帮什么?”

“我的朋友,我现在在做的是一个买卖,赚头很大但是也有风险,所以我想……我能不能得到你的帮助?”夏尔的语气突然变得很郑重。

“什么买卖?”阿尔贝对夏尔的语气略有些奇怪。

“大买卖。”夏尔一个音一个音地念了出来。

阿尔贝先是被夏尔搞得有些糊涂,但是,仅仅过了几秒钟之后,他就下意识地问了出来。

“是那种事?”

“嗯,就是那种事。”夏尔冷静地点头确认。

阿尔贝的冷色变了变。“我的朋友,你真的开始干了?!”

“是的,已经开始很久了,而且我也希望你能过来帮助我。”夏尔干脆地承认。“我的朋友,我知道的,你很有才华,也很有胆量,更加不缺乏计谋。但是,法兰西永远不缺怀才不遇的青年,缺的只是机会……”夏尔加重了语气,“如今,我们就有机会展示自己的才华了,你不会浪费机会的吧?”

“夏尔……”阿尔贝的反应却出乎夏尔的预料,“别做傻事!”

夏尔对他的反应不太满意。“我当然知道我在做什么。”

阿尔贝怔怔地看着夏尔,放缓了口气。“夏尔……你知道我,可是我知道你,以你的才能和性格,又有不错的家世,无论你有什么梦想,只要去拼搏总会实现目标的。你何必要冒如此大的风险?”

夏尔苦笑了出来。

“阿尔贝,没错,像我们这种人,至少还是有些资本的,但是不冒点风险,我们该怎么做才能实现理想呢?要么去外交界要么进其他部,一点一点熬资历,老老实实地等着往上爬,小心翼翼地吹捧国王吹捧权贵,最后到头来还能怎么样?顶天了进卢森堡宫当个木偶!就算撞了大运当了相,那时都已经是什么年纪了?我的朋友,法兰西等不了那么久,我也等不了那么久!”

【卢森堡宫是当时法兰西议会贵族院所在地】

“等不了那么久?”

“只有一次我亲身参与而且成功了的革命才能让我这个年纪就能达到那个位置。”夏尔一字一顿地回答。

“什么位置?”阿尔贝有些好奇地问。

“如果不远的将来,我们成功了的话,你会知道的。”夏尔垂下了眼帘。

“你就没想过风险吗?夏尔?你这是在冒大险!”阿尔贝的语气里似乎多了点焦急。

“我当然知道我在冒险,可是我不怕,想要得到什么,就要付出一定的代价,世事本就如此。倒是你,我真没想到你会劝我不要冒险……”

“我们不一样!”阿尔贝厉声驳斥,“我现在孑然一身,父亲也不怎么爱我,我爱冒险爱刺激爱享受,生什么事情都无所谓,可是你不一样啊!”

“有什么不一样的?”

“夏尔,听我说,冷静点。”阿尔贝放低了声音,然后伸出右手捏住了夏尔的肩膀,“不要老想着如果成功了会怎么样,想想,如果失败了呢?不光是你要受到打击,你的家人呢?别忘了还有你的妹妹……她虽然不至于会被牵连,但是你能想象如果你遭了难她会怎样肝肠寸断吗?她不是你最喜爱的妹妹吗?你怎么忍心让她冒这么大的风险?”

夏尔的脸上突然闪过一抹奇怪的神色。

“正因为如此,我才会选择做这些的。”

“什么意思?”阿尔贝有些疑惑了。

“是的,我爱我的妹妹,”夏尔冷静地回答,“我也爱着法兰西,正因为如此,我绝不能忍受芙兰或者法兰西去接受蒙尘的命运,为此我不惜一切代价!”

作为多年相交的朋友,阿尔贝明白夏尔此刻的表情和言语到底代表什么,虽然他真的不明白夏尔话里的意思。

但是,不明白也无所谓了,因为对方是夏尔,自己从小到大的朋友。

“你已经决定了,绝对无法更改了吗?”他褪下了表情中的最后一丝轻浮,郑重地问。

“很久之前就已经决定了。”夏尔也郑重回答。

阿尔贝长长地叹了口气。

“好吧,好吧,好吧!那就干吧!”

夏尔握住了阿尔贝的手。“谢谢你!”

阿尔贝也捏紧了夏尔的手,然而表情却没有夏尔这么开心。“也许哪天我能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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