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甲船是朝廷水师三大船种之一,外以铁石覆盖表面,如同龟甲,内以火炮架其船身,单一艘铁甲船,就有不下百座火炮,火力不弱沙辽楼号,但耗费极大,以朝廷之财力、人力,也仅造有十数艘。

这四艘庞然大物气势汹汹的开浪而来,不知敌友,好在沙辽楼船早已破开蜈蚣船封锁,单凭其度,天下船只少有能及,而且这铁甲船唯一的弱点便是度颇慢,只能以水上攻坚之用,是故吴章等人好整以暇,火炮轰鸣了几声,顿时还在蜈蚣船上肆虐的江湖人一个呼哨,纷纷退回——

夏子仪见大势已去,阴毒的盯了周乾一眼,扛着伤情严重的陈思与阿瑞,一个跳跃就落入江中,被几艘早有准备的小船救了起来——

“周乾,今日之恩,海上四寇记住了,他日必有所报!”

周乾持剑站立,久久没有言语,然后一个踉跄,跌坐在船板上,心中长吁一声,‘好悬把他给吓跑了!’

周乾也不是神仙,早在净海王海盗攻船时已消耗了不少精力,加上与海上四寇的决战中更是受了不轻的伤势,毕竟敌人也不是歪瓜裂枣,乃是纵横西海多年的海上大寇,武功在江湖中亦是一流,论心性、手段,更是翘属,周乾能赢,赢在四寇的大意与不屑,赢在剑法的出其不意,赢在法术的神奇。

为何不用飞剑?周乾毕竟不是真正的神仙一流,运使飞剑需要耗费巨大的心神,这段时间也足够四寇把他杀个七八次了,至于符法则更是施法缓慢,不用多提。

“周少侠,这是朝廷的船?”吴章问道,态度顿时一变,变得更加恭敬起来,毕竟这世道强者为尊。

“别管他们,我们走我们的。”周乾摇头道,非有必要,他不愿与朝廷人马打上关系,这也是江湖中人都有的常识,而且这几艘铁甲船来的时机如此之巧,却是傻子都不信。

离最近的一艘铁甲船仅有百丈距离,双方很有默契的沉默起来,周乾眯着眼,还注意到铁甲船船身领头之人头盖骨处有一刀疤,那刀疤男子手执单管青铜远镜,似是也注意到周乾,点了点头。

周乾回礼,那前方两艘铁甲船就穿过了沙辽楼船,与后面迎来的两艘铁甲船共同夹击起了海盗。

顿时炮声隆隆,火光在江面上闪耀,这些朝廷战船火力十足,加上净海王手下海盗士气低下,很快就击沉了十数艘蜈蚣船,只剩下不到十艘狼狈逃离。

“大人!刚才为什么不……”一个副官忍不住问道。“若是歼灭了这群江湖人,少说打掉了江湖十年元气,对于我们的将来的计划很有帮助啊!”

那刀疤男子摇了摇头,惋惜道:“现在朝野都盯着这始皇宝藏,若是恶了这群江湖人对于我们接下来的计划大为不利,先放一放,以后有的是机会!”

日落星起,玉兔东升,夜晚的通天河好似被驯服的野兽,缓缓的眯上了眼睛,水缓慢而温柔,沙辽楼号上,却是一片灯火通明,酒杯相撞,吆喝呼喊,打趣吆喝,似乎白天的打斗没给众人带来一丝影响。

但却少了许多人,原本船上共有江湖人士四十六,现只余三十人左右,个个带伤,好在这群人早已不把自家生死放在心上,更何况是别人的性命,反而因为白天胜了一场,士气颇为高昂。

在宴上的大约有二十人,都是没受到什么伤或是受伤较浅,却也不乏三两个嗜酒如命的家伙拖着重伤之躯来一饱口福。

酒是陈年花雕,乃是西海龙王的私藏珍品,酒味香醇,口感绵柔,菜是上等的好菜,各种珍品海上佳肴如流水般奉上,海上珍品花纹虾一双大鳌足有少年手臂大小,碗大的贝类、晶莹的鱼翅如粉似滑、海参、蛙类、干贝具是中土难得一见的宝贝,这群江湖人吃的满嘴流油,若是周乾在此恐怕要大谈特谈、大吃特吃,可是他却在甲板上皱眉盯着江水,不知在想些什么。

朝廷、净海王、内鬼、未知的秦皇宝藏,诡异的大雾……这些东西足够周乾耗尽脑汁,再没有一丝胃口,自己这群人本就是一路暗棋,怎地现在似是人尽皆知?人在江湖,果真是身不由己啊!周乾无奈的叹了口气。

“在想什么呢?”七巧儿巧笑一声,就要往周乾怀里钻。

周乾面无表情的逮住七巧儿的手,道:“我今个儿没带钱。”

“哎~”七巧儿顿时失望一声,道:“你可是江湖剑客第二高手,怎么可以没带钱呢?”

“我可不记得我有一个剑客第二高手的称号,而且麻烦七巧儿你离我远一点,别以为我当年在长安放过你,现在就没你什么事了,我可是清清楚楚的记得,你当年可是毒誓终生不在偷盗,结果呢?近几年女飞贼的名声倒是越响亮起来了,你也得为我想想!当年是谁在六扇门面前打包票把你放出去的?”周乾叹了口气,很是后悔当年做的决定,要不是自家这些年也为刑部做过一些事,指不定六扇门就把他当成同伙逮了起来。

“切!我送你的《食经残谱》可也是贼赃之一,这几年也不见你还回去!”

“那可不能混为一谈!”周乾大义凛然道:“这可是稀世珍品,这些不懂得烹调之道俗人得之何用,如此宝物自然是有德者居之!”

七巧儿翻了一个好看的白眼,“你这么喜欢做菜干嘛要混江湖,做厨子多好!”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周乾叹了口气,心道终于碰到了一个知己‘我也想啊,这不师傅不让嘛!’

“你说,如果这次我们真能得到秦皇宝藏,我能得几成?”七巧儿凑了过来,眼睛要变成元宝形状。

“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周乾疑惑:“你偷的钱足够你花八辈子了!”

七巧儿瘪了个嘴,可怜兮兮,“你不懂,对于女人来说钱永远都是不够花的,听雨阁最贵的胭脂要一千两银子一盒,最舒服的织花锦要五百两银子一副,朱钗、手链、鞋子、吃的、喝的、用的、保养的,那点都不花钱,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有个有钱师傅吗?”

“我半年的吃穿用度可都比不上你的买的一盒胭脂!”周乾咧了咧嘴。

“那可不……”

突然一声凄厉的尖叫从船上传来,周乾一愣,然后猛然向出尖叫之处跑去,七巧儿一顿小脚,也跟了过去,转过楼梯口,突然见到自家大哥王虎正欲往上赶,无暇多想,周乾连忙问道:“虎哥儿可听到刚才的声音是谁?”

“不知!但是大约是从三楼传出!”王虎皱着眉头道。

周乾的不安之感越加明显,自从知道船内有内奸之后,他的精神就紧绷着,一直担心有人从中做鬼,没想到这种预感果然变真。

一眨眼功夫,三人就冲到三楼,周乾记得有数位受伤颇重的江湖人士在此修养,见到楼下有人到来,楼上传出一道粗犷的声音:“谁来了?”

“我周乾!”周乾听出了是相扑手石四的声音,心中稍稍一安,连忙问道:“是谁?”

“是老鸨胡娘子,你还是自己看吧。”石四迟疑了一下,缓缓道。

“是右边第四间厢房。”

第四间房门已被推开,淡淡的亮光似乎映射出点点血色。

周乾进门一看,一股浓重血腥气扑面而来,顿时倒吸了口气。

床上沾满鲜血,点点血液顺着金丝百雀锦被滴落在地上,里面隐约躺着一位女尸。

“胡娘子本来是赤身裸体的,这被子我把它盖上的。”崆峒掌门娄玉晓老先生拄着拐杖道,他在白天的海战中被石弹溅射木屑削中小腿,血流不止,老人家体质不比年轻人,又不喜热闹,便留在了三楼。

“我就住在胡娘子的隔壁,本来还打算去下面讨个酒喝,没想到刚出门就听到叫声,冲了进来,结果——”大老粗的石四也叹了口气。

屋内还有一人,是水月剑林晓枫,江湖中年轻一辈中的高手,平常喜欢拿着一只扇子,自创的落月剑法也算是一绝,此刻却面色苍白,额头上泛出丝丝水珠,似乎是被锦被里的场景吓到了。

周乾心中一沉,也不避嫌,缓缓的把锦被的一角掀开,顿时血涌头颅,好似一只名为愤怒的野兽要把自己吞噬掉。

胡娘子的浑身上下布满了新鲜的伤疤,淤青,伤疤上的肉都被钩子翻卷出来,周乾知道这是江湖上最近流行的一种酷刑,叫‘鸳鸯勾刀,’这刀身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小钩,切入人身体内再带出的话会带出大片皮肉,尤其是胡娘子引以为傲的双峰上,几乎都要变成肉皮黑洞,至于下身,更是被切开……

剑客的手从不颤抖,但周乾此刻却颤抖着把锦被合上,看着胡娘子被挖出双目,扭曲变异的面孔,第一次,如此强烈的、渴望的要杀某个人,或者说,已经不是人了。

此刻楼下传来密密麻麻的脚步声,想必是吃酒的豪客们此刻赶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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