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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三郎奔出寺外,左顾右盼,要去找刚才那个年轻道士。只是四下人群熙攘,哪里还找得着人?心中莫名一动,望向山下,就见到湖水荡漾,飘出一叶孤舟,年轻道士站在船头上,他背负一柄剑,乘船远去。

“这个道士,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奇人异士?”

从红鲤鱼,从许氏父女,陈三郎隐隐知晓这个世界绝非看上去那么简单。正因为如此,他才要尽可能地去了解多一点。人天生就有求知欲,是任何东西都无法阻挡得住的。

可惜与道士失之交臂,内心感到有些失落。

“少爷,少爷,你跑那么快干什么?”

华叔气喘吁吁地跟上来。

陈三郎眨了眨眼睛:“华叔,你刚才不是让我先跑的吗?”

“呃!”

华叔一愣神,有点心虚地往后面瞄,见没有人追,这才心安,咧嘴笑道:“少爷对出了对子,把他们都镇住了。”

老怀欣慰,越感觉现在的少爷不同往昔。换了以前,被这么多人瞪着,围着,少爷估计要被吓得缩成一团,战战兢兢。

人无胆,何以成形?

华叔虽然不太懂读书人的事,但做人方面,却是老江湖。

两人沿着石板路下去,登上等候的乌篷船,艄公划动撑杆回去。

……

“上了,上了!”

这一日上午,华叔跑得飞快,一点都看不出老迈的迹象,满脸红光地冲进陈三郎的房间:“少爷,你考上了府试,现在是童生了。”

童子试三关,只要考过前两关,就是一个童生身份。童生不属于功名范畴,而是读书人的入门级称号,有别于白丁。只要考到了童生,即使第三关院试没考过,但明年再来参加童子试,也不需要再考县试和府试了,直接可进行院试,省去许多门槛功夫。

陈三郎放下一颗悬着的心,他看似淡定,可说不紧张,完全自欺欺人。固然对自己的文章有信心,可文章经义这种东西,仁者见仁,谁能打包票一定会被主考官看上呢?

古来今往,惊才绝艳却被刷下来的才子比比皆是。说冤也冤,说不冤也不冤,说玄虚点,就是气运在作祟。

现在的陈三郎经不起失败,困境如笼,目前能闯出去的一条路径,就是科举之路。

他必须趟过去。

华叔很是兴奋,一个劲念叨:“少爷,你考到了童生,我们赶紧回去吧,告诉夫人,她不知会多高兴呢。”

“好。”

收拾包袱行李,两人奔出城去,来到码头坐船回泾县。

泾江水浩荡奔流,气势飞扬,恰如陈三郎眼下的心情。

傍晚时分,赶到泾县城外,堪堪在城门关闭之前入城回到家里。

陈王氏得知喜讯,又一次留下了欢喜的泪水。想当初陈父早逝,三郎年幼,生意无人主持,被迫转手与人,折了现银,一心要培养陈三郎读书成才,好有个盼头。不曾想命途多舛,三郎考不得试,蹉跎至今。天可怜见,终于开了眼。

赶紧开始张罗,准备三牲拜神。

是夜,陈三郎来到水井边上观望。哗啦啦的,水波作响,一尾红鲤浮现。它似乎感受到陈三郎内心的喜悦之情,表现活泼,居然还吐出一连串的水泡。

陈三郎会心一笑,照旧捧出一卷书,琅琅读着。

读书声传出去,传到邻居的院落中,那黄大婶听见,对着自家的胖儿子训道:“你听三郎多刻苦读书,人家考到童生了。明天开始,你也得进私塾勤奋学习。”

胖儿子心中嘀咕:娘亲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而是说千万不要学三郎,读书读成了个傻子,一点用都没有……

第二天,陈三郎特意买了五斤好肉,又备一匹布,两盒点心,来到私塾,拜访杨老先生。

“三郎,羽书修了一封书信给我,说你目无尊长,屡屡冒犯于他,甚至做出忘恩负义之举,可有此事?”

杨老先生面色严肃,颇有不愉。

陈三郎眉头一挑:这秦羽书还真是极品,告状告到蒙师这里来了。

所谓“蒙师”,就是启蒙之师,和“座师”等相对。天地君亲师,这师的位置相当重要。欺师之罪,国法难容。

当下陈三郎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说了出来,让杨老先生判断。

听毕,老先生叹了口气:“羽书此子,少年得志,心气未免傲了些。可是三郎,既然羽书是你的保人,又是前辈,纵然有时候说话过分了点,你也不该当面顶撞。这样子,很不好。”

这就是纲理伦常之下的大道理了,长幼有序,不可僭越,越过了,就是有罪。

顿一顿,杨老先生又语重心长地道:“三郎,你现在考得童生,假以时日,将踏上科举之路,更应该谨言慎行,该低头的时候,低头也无妨,何必一定跟人过不去呢?跟人过不去,往往就是跟自己过不去。”

陈三郎晒然一笑:“先生,学生倒不是这么觉得的,我觉得一个人的头太容易低下去,以后就很难再抬得起来了。圣贤曰: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你这是……”

老先生为之哑然,没想到陈三郎不但不听劝,还抬出圣贤说法。不禁一跺脚:“三郎,你这个脾气,日后一定会吃亏的。”

陈三郎回答:“众生碌碌,皆为利来,总得有些人吃亏才行。”

老先生神态愕然,无言以对:这个学生,变得很陌生,却依稀又有熟悉的意味。

是的,似曾相识。

想当年,年轻的自己,何尝不是如此?一身抱负,热血激流,以天下为己任,总想着做一番顶天立地的事业,不畏权贵,铁骨铮铮。只是当屡屡碰壁,头角渐钝,所有锐气烟消云散,这才明白,原来雄心壮志,只是年少无知。

陈三郎这是要走自己的老路呀。

但不知怎的,望着这个年轻学生坚毅而倔强的脸容,所有规劝的话语都说不出口,只能叹息说了句:“你好自为之吧。”

离开私塾,陈三郎略显沉重:以前性情浑噩,不觉如何,如今许多观念上的分歧矛盾,却都不可避免地涌现出来。

该如何处之?

服从,而或斩开?

不知不觉来到晚晴桥上,怔怔地凝视着泾河水面出神。

一片寂静,看不到游泳的鸭子,听不到青蛙的鸣叫。感觉有点古怪,陈三郎摸了摸下巴,他记得,以前这一带可是生气漾然的,那时候,见着一群羽毛洁白的鸭子呱呱叫着嬉水,还曾心血来潮地吟了一句“春江水暖鸭先知”。

现在,是怎么啦?

“咦!”

很快,陈三郎又现一个不同寻常的地方。桥墩之下,原本该是大片翠绿的水草不知何故,竟然都枯死了,草茎枯黄,毫无生机。

“春天里,芳草也会死?”

不过他不是什么专家,虽然感觉奇怪,但想不出个所以然,于是作罢。

“少爷,少爷快回家,出事了。”

华叔一路小跑地喊道,神色惊慌失措。

陈三郎赶紧问:“华叔,生了什么事?”

华叔跑到他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二姑爷出事了。”

二姑爷,就是江草齐。根据江家前来报讯的小厮说,江草齐犯了命案:

上午之际,江草齐一如既往地在乡上开摊,他习惯一边卖肉,一边喝酒,到了中午时分,就有了几分醉意。这个时候,浑家二妹送饭过来。在路上却遭遇到麻烦,一伙外乡人路过,见她颇有姿色,就忍不住出言**。

二妹严词叱喝,但对方却越过分,领的公子哥儿命令手下抓住她,就要霸王硬上弓。

幸好丫鬟机灵,趁机逃脱,赶紧跑到乡上报讯。

江草齐大怒,提着杀猪刀来救人。

接下来的事情展很俗套很简单,对方看着江草齐势单力薄,就嚣张地围殴而上,不料被江草齐打得落花流水,倒了一地。然而为的公子哥儿态度跋扈,说他是黄县丞的侄子,江草齐敢动手打他是自寻死路,只有立刻跪拜道歉,再送二妹给他耍一耍,才有活路可走。

看着衣衫被撕烂、差点受辱的妻子,江草齐胆向恶边生,一记杀猪刀捅入那纨绔的胸膛,结果了这厮。

那些随从见状,唬得魂飞魄散,四散逃走。

出了命案,二姐也惊呆了,反应过来就叫丈夫赶紧逃命。

江草齐说:“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若走了,你怎么办?”

很快,县里的捕快衙役就来到高田乡,将江草齐五花大绑,披枷带锁,关进了牢房。

受此打击,陈三郎的二姐支撑不住,晕倒过去,家中无人做主,就有小厮跑到泾县里找陈王氏。

晴天霹雳,陈王氏也是六神无主,就叫华叔来找三郎。

赶回家中,刚进门就听到娘亲的哭声:“原儿,怎么办,该怎么办?要不你马上写一封书信去给你大姐和大姐夫,请他们帮忙打官司吧。”

妇人第一时间就想到嫁在南阳府的大女儿,毕竟大女婿6达是公门中人,应该有门路。

“嗯。”

陈三郎答应下来,又叫华叔去乡下,接二姐等人进城。

陈王氏自然没有异议,全凭儿子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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