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拉德惨叫着被宪兵们带了下去,急转直下的事态让诺茵不禁感到惊讶,而另一方面,对还和地面保持着亲密接触的姿态的两人来说,更是惊得呆掉了。

“这是怎么回事?纹章院不是站在宰相派一方的吗?”麒麟小声问着伊利。

“……当然不是。”伊利对他翻翻白眼,同样小声的回答着。“纹章院是律法的象征,是绝对中立的律法机构,并不属于任何势力。”

“看来是这样没错呢……”麒麟点点头,指着被宪兵们拖走的康拉德,对伊利眨眨眼睛。“话说,看那家伙的下场,感觉怎么样啊?”

“这个嘛,算是非常爽快吧……”伊利弯起嘴角,以不太情愿的语气承认了事实。

“是吧?我也有同样的感觉呢,看来到这里果然没错。”

麒麟长笑一声,随即从地上一跃而起。而察觉到他的异动,诺茵皱眉看过来。

“麒麟,你……”

“等一下,诺茵,我这边的事情更重要呢。”麒麟举手挡住了诺茵,并转头向诺威斯招呼着。

“那边的宪兵总长大人,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诺威斯回应道。

“虽然这只是我的猜测,但……纹章院在接受康拉德的弹劾书时,该不会已经作好了对他秋后算帐的打算吧?”麒麟如此问着。“也就是说,不管他最后是否成功,结果都会和现在一样,是这样吗?”

“啥?”伊利就像挨了一棒似的晃了晃。

“咦?”诺茵也露出掩不住惊讶的表情。

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聚集到诺威斯的身上,在他们的注视下,这位仿佛铜像般的宪兵总长的脸上也显出微微动摇的表情。

“……为什么你会这样认为?”过了好几秒钟,诺威斯才问出来。

“嗯,算是直觉吧。”麒麟耸耸肩膀。

“直觉吗……”诺威斯就像微笑似的呼出口气,跟着却把表情藏了起来,并以事务性的语气回答着麒麟。

“我只能说,康拉德公子弹劾伊斯埃雷百翔长是事实,而他所犯的罪行也是事实……只是这样而已,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不,没有了。”麒麟愉快的摇摇头,昂然道:“我的问题完了,剩下的就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冲撞纹章院的惩罚,苦役也好酷刑也好,都由我一人承担!”

“麒麟!”

“不要插手啊,诺茵,这是我自己的问题。”麒麟打断了诺茵的话,明确表露出拒绝的意思。“冲撞纹章院是我的决定,对宪兵们出手的人也是我。哪怕是出于好意,躲在女人身后也不是我的兴趣呢。”

如此宣告着的麒麟,在诺茵的面前露出坦然无畏的笑容。那双如夜空般明朗的黑眸中,洋溢着无法怀疑的真诚和不容动摇的意气。在为之感动的同时,诺茵也察觉到,倘若自己再坚持下去,势必会伤到麒麟的矜持,于是不得不住口了,只是用怎么也无法释怀的目光瞪着他。

“还有,这家伙是被我当成证人给强行抓来的,本来和我没什么关系。”麒麟指着伊利说明道。“基本上来说,应该也算是一名受害者。所以就这样放过他,可以吗?”

“喂喂,你这算什么?过河拆桥吗?”伊利也露出非常不满的神情。

“……就当作是这样吧。”诺威斯同意了麒麟的请求。“也就是说,冲撞纹章院的罪行以及相应的惩罚,全都算在你的身上,可以吗?”

“没错,全部由我来承担。”麒麟昂然的点点头。

“那好,根据王国律法,擅自冲撞国家机构者……”正要宣判的诺威斯,突然感到背后射来一股针扎的视线,禁不住滞了一滞。

其实不用回头他也知道,究竟是谁在瞪着他——和先前审判时的稳静表现完全不同,这时候的诺茵,用足以让寻常魔物退避三舍的恐怖目光瞪着宪兵总长,那付“要是敢判重刑就有你好看”的模样,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为庇护幼子而爪牙毕露的雌兽。

被王国最强机师在背后投以杀气腾腾的视线,就算是宪兵总长也不由得迟疑了片刻。过了好几秒钟,诺威斯才咳嗽了一声,清清嗓子,重新宣布了对麒麟的处罚。“……根据王国律法,擅自冲撞国家机构、干扰机构正常运行者,可处以半年到一年的监禁。但念在你乃初犯,事出有因且认罪态度良好,姑且从轻落,处以五十刑棍的惩罚,并罚金五百。”

听到诺威斯如此宣布后,诺茵的脸色立刻变得苍白。

事实上,纹章院用的刑棍是一米长、半尺宽的实心铁棍,一根就有四五十斤重。对身体弱一点的人来说,十棍子挨下来基本上就要去掉半条命。就算是身强力壮的战士,五十棍挨下来后至少也得在床上躺个一年半载才能恢复过来,绝对算得上重刑。根据麒麟先前的表现,诺威斯觉得五十刑棍对他来说应该还不至于会伤及筋骨,所以才苦心想出这个既能维护纹章院的权威,又不致于太重的处罚。

“哦……哦。”麒麟以颇为心虚的声音回应着。他倒不是担心那要命的五十军棍,而对附加的五百罚金忧心忡忡。

……………………

五十刑棍是不轻的刑罚,但以麒麟的身板应该挨得下来。

虽然公爵以这样的理由安慰着小女儿,不过夏洛特却怎么也放不下心,追着诺茵和伊利跑去守着麒麟受刑。在刑堂外听着里面传来一声声“砰砰”的闷响,公爵完全可以想象里面挥棍的宪兵们那付咬牙切齿的模样——毕竟考虑到麒麟先前一人放倒他们诸多同伴、在宪兵队的脸面上抹下重重一笔的事实,就算是他也很难去责这些宪兵的报复yu望。

但另一方面,和此起彼伏的挨打声相反,却完全没听到麒麟的呼痛声。

(不知道该说是意志坚强,还是倔强过头啊……那些混帐家伙,也不知道手下留情,做这种事情根本就没有意义啊……)公爵苦着脸在门外徘徊,最后还是没有迈进去。(罢了罢了,年轻人的事还是交给年轻人来做吧,反正诺茵那丫头在那里守着,不会生意外……倒是这件事的收拾善后可是大麻烦啊,在还没有闹大以前,先作好准备吧……)

一想到善后的种种问题,公爵便禁不住头痛起来。他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朝着纹章院后的停机坪走去,

(话说回来,没想到还真的做到了啊……)回想起审判*的情景,公爵便禁不住为麒麟而惊叹。(才来王都几天就两次打压了恩布利昂家的气焰,要说都是运气也太扯了点……唔,果然不是等凡之辈啊,俺看中的准女婿……)

麒麟拥有压倒性的强悍武力,这点是绝对没有疑问的,但让公爵侧目的,并不是他的武力,而是他在这次事件中表现出的某种特质。本来站在宰相派阵营的格雷恩商会之子,因为他而站出来替诺茵辨护。心急如焚的苍空王骑的副官,把拯救上司的希望托付于他。执掌法理之剑的宪兵总长,在他的面前罕见的收起了锋刃。甚至连应该早就修得平常心的公爵本人,也像聊少年狂似的,一路跟到纹章院看个究竟。

伊利也好,诺茵也好,夏洛特也好,诺威斯也好,凡是遇到那位黑青年的人,似乎都不自觉的被他所吸引,并有意无意的为他所驱动。在麒麟的身上,有着一种让人心甘情愿追随的魅力。称为强者风范也好,霸者气焰也罢。本来在这纷争不断的混迷乱世中,每个人都只能竭尽全力的守着自己的利益,而在这名来自大荒的青年身上,公爵竟隐隐看到一股气吞天下的气概,若乳虎之临百兽,若雏鹰之迎风尘。

“‘麒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公爵不自觉念出一句古语来,但却跟着却想起这句话是从彻辰那里听到的,顿时啧了一声。

“哼,虽说是兄弟俩,但性格却完全不同呢……看起来,准女婿不是那种会把心思放到女人身上的男人,诺茵那丫头也是死心眼的性格,要让两人凑成一对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呢……唔唔唔,真是麻烦啊,这样下去老夫究竟要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子啊……”

公爵一边烦恼着,一边沿着走廊前行,而在走过回廊拐角的时候,某个意外的人物出现在他的视界。

“……有事么?”看着那个人,公爵皱起眉头。

“下官诺威斯,见过公爵阁下。”

站在那里的人正是宪兵总长,他似乎在这里等着公爵。而让人感到吃惊的是,这位在纹章院内有着极大权力的宪兵总长,竟然低头向公爵行礼起来。

“诺威斯啊……”公爵摸着胡子,收敛了烦恼的表情,以不甚满意的目光打量着他。“我听安希亚说起过你。好像她外出的期间,是把纹章院交给你管理。”

“是的,受安希亚大人所托,在下目前代替她管理纹章院。”诺威斯恭敬的回答着。

“说起来,我们好像还是第一次见面呢……”公爵特意强调了“第一次”这个词,并毫不客气的训斥着眼前的宪兵总长。“但是,你这次做得不漂亮啊!居然把主意打到我们家闺女的身上,而且还对我家的准女婿做出那种处罚,就算是为了让安希亚回来,做得也太过头了。”

“……接到康拉德的弹劾书时,在下就认为这是一箭双雕的机会,但没想到会把麒麟公子牵连进来。”诺威斯并没有否认公爵的指责。“不过托公子的福,对那名恶德公子的惩罚就更加名正言顺,而这次事件对宰相派的嚣张气焰,应该能起到一定的震慑效果,至少在下是这样想的。”

“宫廷斗争可不是纹章院的责任。”公爵皱起眉头。“至高无尚的法理之剑若沦为当权者的凶器,你该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后果。”

“在下知道,这样做有朝一日必会受到安希亚大人的斥责,但是守护国家的秩序也是纹章院的责任所在。”诺威斯望向公爵,表情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慎重。“公爵阁下,在下已经命令过其他人不得靠近这里,所以请阁下务必回答在下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虽然这样说,但公爵早已猜到诺威斯要问什么。而宪兵总长接下来的话,也证明了他的猜测。

“为什么公爵阁下要放任卡托斯扰乱宫廷呢?如果伊斯埃雷家站出来的话,要制止宰相派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吧?”

“喂喂,这算两个问题了……”公爵露出“我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

“公爵阁下,请不要糊弄在下。”诺威斯以恳切的语气请求着。

“……基本上来说,卡托斯那家伙确实是个问题。”沉默片刻后,公爵以勉强的语气开口说道。“但是,并不是唯一的问题。”

“不是唯一的问题?”

“我说,你不会不知道吧?”公爵叹了口气。“拉维利斯王国的问题有很多,而在这其中,卡托斯并不是唯一的问题,而且也不是最重要的问题。”

“话虽如此……”诺威斯试着理解公爵的话。“就因为宰相派不是最重要的问题,所以就放着不管?这样下去,国家……”

“你好像搞错了什么事情啊,总长大人。”公爵打断了他的话。“伊斯埃雷家虽然有着‘无冕王家’的外号,但并不是真正的王家。说到底,有资格领导这个国家、为我等指明方向的,除了拉维利斯王家以外就没有其他人了啊。”

“……陛下吗?”诺威斯这才想起那位几乎被遗忘的新王,不禁露出困惑的表情。“但是,自从宰相派掌权后,最近一年陛下根本没有管理政务啊?”

“是啊,这也是其中的一个问题。”公爵点点头,有些头痛的揉着太阳穴。“说起来,那小子到底在想什么呢……”

在诺威斯呆然的注视下,公爵沉思了一阵后回过神来,对诺威斯耸耸肩膀,总结似的说道。“总之,纹章院不能介入宫廷斗争,像这次的事件不要再有下次了。虽然我知道你担忧着这个国家的命运,想做点什么,但暂时就静观其变吧。”

“静观其变,是吗……”诺威斯露出难以释怀的表情。

“恐怕这样悠闲的时间也不会太久了。”公爵长长呼出口气,回头望向刑堂的方向,以混杂着骄傲和无奈的语气道:“刚刚你也看到了吧?我家准女婿到底是何等的人物。虽然不知道是好是坏,但有了今次的冲击,今后这个王都大概安静不下来了。”

“……我知道了,既然有公爵阁下的保证,那么在下就暂时静观其变吧。”宪兵总长放松了肩膀,认同了公爵的意见,但跟着好像想起什么似的,露出严肃的神情。“公爵阁下,在下还有一件事相告。”

“还有事?”公爵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嗯,虽然很难启齿……”顿了一下后,宪兵总长鼓起勇气,以非常慎重的语气开口。“考虑到伊斯埃雷家的尊贵地位,再加上,阁下身为安希亚大人的父亲,所以……那个,类似前次在公众场合随地小便等猥亵行径,在下认为还是不要经常做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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