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北二十里,引凤山,无名洞。

洞口内立一男子,双手负于身后,身材高大威武,浑身黑衣,连头脸都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对深窝眼,眼球异于常人,呈淡青色,顾盼之间,透着一股上位者的威严。

“登山俯平野,万壑皆白云。身在白云上,不知云绕身引凤山,引凤山,既已无凤,何来引凤山。”那男子对着洞外山川沟壑长叹一声,缓缓看向洞内一少年,该少年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衣衫破了大半,体态极其不雅。“又是六阳爻,九四之数,或跃在渊,扑朔迷离,此番作为,不知对错谁又能说得清对错,哼,老天也不能!”

那男子缓缓摆过头,又对洞外望去,观云霞雾绕,晨日初生,任山风肆虐,自岿然不动,半晌不语。

洞内人事不省的少年,正是铁风。

昨日在城主府,观二人斗拳,后晕迷时,便被这黑衣男子一把拎走,而司马正义与三无道人虽有察觉,但互有所忌一时未能停手,待两人收手之时,这黑衣男子和铁风早已不知所踪。

那男子提着铁风一路纵跃,在屋顶几个起伏便出了洛城,一路向北疾驰,提着一人,速度却丝毫不亚于汗血宝马,出了洛城没多远,铁风便被这因高速产生的大风吹得一脸茫然的醒了过来。

此情此景,自然而然的要问一些“你是谁”“我在哪”“要去哪里”之类的问题,见这男子毫不理会,便欲挣脱,还不待发力,后脑便再中一掌,双眼先一瞪,后一闭,再次晕了过去。

“哎呦好痛!嘶!”

日上三竿,铁风才悠悠醒转,刚一动身子,顿时龇牙咧嘴,浑身疼痛不已。

“唉,今年又不是本命年,怎地如此多灾多难,哎呦我这脖子,我这腰哎呦!小爷我还是稳稳当当的躺着吧话说这是哪?”

铁风抬头看去,所在貌似是一个山洞,比当日大蛇的山洞要大上许多,而且明亮许多,洞壁平滑,身下平坦,丝毫不似平常山洞那般湿润凹凸,不由得胡思乱想道:“莫非我前世是土地公公,一遇到什么危险,就会自然而然的转移到山洞之中?”

想着想着,自己也觉得这想法甚是有趣,仰头叫到:“山神山神,听我调遣,本仙渴了,速速拿些水来!哈哈嘶!”

话音刚落,只听一阵风响,而后“啪”的一声,头侧竟多出个柱型圆木,散发着新木的清香,内里空心处装着满满的一汪清水。铁风一愣,却不知这东西是在哪如何出现的,好似从地下突然长出来的一般。

“山神显灵了?”

顾不得身上疼痛,脖子微微抬起,“咕嘟咕嘟”的将水喝个溜净,洒的到胸口上、脖子上到处都是,喝罢之后,将那圆木随手一丢,躺下咧嘴一笑,大呼痛快。

“山神山神,再给我来只烧鸡就好了,小爷我肚子饿得很!”

言毕,只听一阵扑打翅膀声,没过多久,便飘来一股肉香,顿时铁风狠狠咽了下口水,食指大动。

没过一会儿,胸口一沉,眼前便出现了一只烤的有些焦的禽类,虽说不是烤鸡,且做的甚糙,毛发内脏都未处理,但铁风依然欣喜的大快朵颐了起来,心中还不住的感谢此地显灵的“山神”。

“你还想要什么?”

待铁风吃个七八分时,一道声音传了过来,那声音浑厚温和,让人听了很有安全感。

将口中的食物咽下,抬起脖子看到了来者,不由得一愣,暗道:山神好黑!

“我想呃身上要是能不疼就好了。”

那男子闻言上前两步,隔空挥出一掌,铁风只觉浑身似乎被一股柔和温热的力量包裹,全身毛孔皆尽张开,一股股暖流经过,说不出的舒爽惬意。

持续了半刻钟的功夫才缓过神来,舒了一大口气,顿感精神大振,活动了一下腰肢手臂,竟然全然不痛了,不由得大呼神奇,站起身来,见眼前男子蒙的极为严实,似乎喝水吃饭都不怎么方便的样子,又是一愣,说道:“谢谢你了呃你就是山神?”

“呵呵。”男子摇了摇头,缓缓说道:“世人搬迁拜土地,求雨拜龙王,行军打仗拜军神,这大小神明何止百千之数,天下却依然荒唐不堪,如此看来,这神明未必是什么好东西,我可不当什么狗屁山神。”

铁风本来随口一问,却不想迎来如此长篇大论,当时百姓对神明极尽尊敬,就算心底不信,也不愿当真言语冒犯,而这男子话语中显是一点敬意也没有,一时间使得他哑然无语。

“我问你,你还想要什么?”

“这个这个难道我想要什么你就给什么,你有什么目的的?”

“你若没什么想要的,那我便走了。”

那男子并不回答,转身就欲离去。

铁风见状慌忙小跑两步,拦在其身前,讪讪一笑,道:“嘿嘿咳咳,我想练好武功你能给不能?”

“你把会的功夫,使出来给我瞧瞧。”黑衣男子停下脚步,说道

铁风瞧这男子神态行径,对其所言信了八分,打量了一下这数丈见方空空荡荡的山洞,略显尴尬的说道:“这个晚辈只会剑法,可是这洞中无剑”

“狗屁只会剑法!”

那男子声音温和舒服,言语却甚是不羁,给人一股强烈的反差,似乎有种温文尔雅的状元郎在眼前笑着说“我去你大爷”的既视感。

哼哼了两声,又道:“剑法难道用刀枪棍棒就不能使了?掌法难道就不能借着长剑用出来了?天下武功殊途同归,若非要分个十八般兵刃,那便落了极下乘!”

铁风想了想,只觉这话说的很邪乎,似乎有道理,又似乎没道理,但就算有道理,那也都是虚无缥缈的大道理,倘若真正如此为之,直接用手臂使出个“山河七断”,岂不是别人未“断”,自己手臂就要先断了?

那男子又道:“我问你,你观那两人斗拳都差点晕死过去,看出什么来了?”

一经提醒,铁风方才恍然忆起前事,思忖一下,答道:“他们出手时似乎有一种似乎有一种”

“气势,对不对。”那男子提醒道。

“对!有一种唯我无敌的气势!”铁风双眼一瞪,似恍然大悟般的叫了起来。

“那你觉得什么样的功夫,才能有这等气势?”那男子盯着铁风,问道。

“自然是刚猛无匹的功夫,一鼓作气,宁折不弯。”

铁风双拳紧握,神色兴奋不已,似乎找到了自己招法中一直所缺失的所在,但这兴奋劲没过得多久,又被眼前男子泼了一盆冷水。

“狗屁,狗屁,狗屁不通!”

声音依旧温和浑厚。

“你会的功夫里,有一招叫山河七断,有一招叫五登天,对不对?”那男子又道。

“咦?”铁风微微一愣,点了点头,没想到这男子竟然知道自己功夫的名字。

只见那男子右手朝旁一招,突然便听到“喀拉拉”的几声脆响,随后见到五六根带着叶子的树枝从洞外飘了进来,落在两人身畔。

铁风自觉这几日所见高明功夫极多,但看到这一手时,依旧不免惊叹,正待他思忖这树枝是如何飞来时,那黑衣男子挑了最细的一根,横在胸前,道:

“我不用力,你随意,想办法砍断它。”

铁风看那树枝也就一指粗细,树叶枯黄,断口处参差不齐,本就取自一颗枯树,恐怕稍稍震动大些自己都会折了去,疑惑的盯着眼前男子,心下不解:谁给他的自信?这一身黑布行头?

抱着不以强欺弱的想法,也选了根不太粗的枯枝,没多加犹豫,抬手便砍。

“恩?”

自己手中树枝断了,那男子手中的却几乎纹丝不动。

又挑了几枝,挨个砍去,不想结果却是一样,不禁暗叫邪门。待地上树枝尽数折断后,那男子又抬手一招,地上断木枯叶飞出,六七根新树枝再次从洞外飞来。

“你说的,我随意,那可不客气了。”

铁风招呼了一声,取了一枝不动,暗自蓄力,期间斜眼瞥去,只见那黑衣男子淡定悠然,明明那树枝既脆又细,却不知怎地,在他手中竟给人一种坚若磐石的感觉。

过了大约半刻钟的功夫,小心控制经脉内力运于手掌,举起一杆新枝高过头顶,猛然斩下。

正是一招刚猛至极的“偃月断”

虽树枝所使,这一下却也刚劲猛烈,发出“呼”的一声响,就算砸到山石硬土,也要破出一道口子来,此时斩向枯枝,可谓大材小用之极。

但这“大材小用”,显然是铁风一厢情愿所想。

两枝交锋,并没有想象中枯枝草叶四飞的场景,依旧只是轻轻的“喀”的一声响,一者断,一者依旧无恙。

“恩?!”

铁风盯着手中断枝,呆立当场。

无论怎么看,这都不符合常识!

“小家伙,我问你,你自己相信你能斩断这根树枝么?”

那男子突然开口说道,语气平淡无波。

对于这个称呼,铁风还是多少有些不爽的,之前那司马正义叫自己“小朋友”,但那人本就岁数不小,还情有可原,而此刻这男子虽看不出年纪,但听声音想来不会太老。

“前辈,我叫铁风。”又顿了顿,答道:“当然相信!”

“真的?”

铁风看向那男子的淡青色双眼,不知怎地,心下一虚,谄谄说道:“咳咳,开始时是相信的后来就”

“放屁,放屁!”黑衣男子依旧用一种很厚重沉稳的语调说道:“你若当真相信,便不会几下便要动摇。”

“你打一开始就心里没底,自认内力全无成了废人,不然怎能相信自己连个枯枝也斩不断?!”

铁风闻言,如胸口中了一记重锤,双拳紧握,低头闭目,沉默不语。

自己不敢面对内心,如何解开心结。

没错,说到底,内心对自己是怀疑的。

江湖高手不绝,我铁风内力全无。

但我会怕么?

一时间,一种颓废与傲气在心中激烈相争,互不相让。

修炼不止于武功手法,更重于内心。

过了接近一刻钟的功夫,但感浑身血液沸腾,体内隐隐有一股气息翻腾不止,双眼猛然睁开,精光乍现,眼神中,多了一股如铁石般的坚毅与宁折不弯的倔强。

“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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