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来到冯秋贞房间时,天色已经不早,连日事忙,她二人还担心冯秋贞是否已经休息了,到了房前,见灯火尚明,才敲门进去了。

进入房内,冯秋贞正在灯下做衣服,见她二人进来,起身相迎,李碧璇连忙让她坐下。

三人在桌边围着灯依次坐定,李碧璇拿起冯秋贞手中的活来看,只见竟然是一件嫁衣,精美华丽,看上去费了许多功夫。

冯秋贞见状,脸上露出了些许羞愧的意思,道:“本不该在大哥丧期,做这个嫁衣的。只是这件衣裳是给冰娘备下的,断断续续做了大半月,还差一点要做完了,眼看着她要走了,不得已才赶这个工。旁人知道,该骂我了。”

李碧璇没有答言,轻轻用手摸了摸衣领上的绣花,叹了口气道:“咱们家这样境况,又何必在意这些虚礼呢?”

她在灯下看冯秋贞绣了一会花,才迟疑着说了来意,道:“这几天,我就要和她公公商量着他们出发的日子了。”

冯秋贞听了,手上停了两针,没有说话,愣了愣神,又低头去绣花了。

李碧璇继续说道:“我的意思,你是不是也和她们一起去扬州?”

冯秋贞闻言,猛地抬头,直愣愣的看着李碧璇,提高了音量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碧璇道:“没什么意思…”

她刚说了这几个字,就被冯秋贞打断,道:“莫非敬松死后,我妇节有亏不成?”

李碧璇闻言一惊,连忙接道:“你怎么好好说这样的话?”

冯秋贞冷冷一笑,道:“若不是妇节有亏?为何要赶我到娘家去?”

李碧璇见她反应竟然如此大,而且竟会这样想,赶忙解释道:“你这是想到哪去了?我让你去扬州,只不过是因为那里安全,哪里是要赶你?”

冯秋贞淡淡瞥了李碧璇一眼,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去?”

李碧璇闻言,竟一时语塞,无言以对。陈素青在一旁也觉得有些尴尬,她自记事以来,婶娘一直都是性格温婉,对待李碧璇也一直是恭敬有礼,但今日却一反常态,有些咄咄逼人之势。

一时间房中的空气也有些凝结,冯秋贞低下头去,摆弄了一会儿手中的花绷子,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神情微微缓和,温声道:“我以为你和我情况一样,总归是能理解我的,没想到你也这样说。”

李碧璇嘴微微动了动,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是不可察觉的伤痛。

冯秋贞又道:“这几日起,我身边的丫鬟,还有平日里亲近的家人,都劝我去扬州避难,可是你明白的,这对我来说,是不可能的。”

李碧璇想要劝些什么,终究没有说出口。

冯秋贞将手里的衣服放到一边,微微叹了口气道:“我嫁到这里时,曾经发过誓,绝对不会一个人回到扬州,要生同生,要死同死。”

李碧璇看她眼神,已经看不出痛苦,是极度的平静,李碧璇知道她心中所想,没有再说什么,把心中的感慨都化作了一声最无奈的叹息。

冯秋贞站了起来,走到窗边,悠悠看着外面,道:“这几日,我常常梦到敬松,我能感到,他回来了。”

李碧璇闻言,想要劝她不要胡思乱想,但是看她语气中那一腔真挚,话又说不出口了。

陈素青朝李碧璇望了一眼,李碧璇对她摇了摇头,陈素青会意,便没有说什么,二人知道冯秋贞心意已决,也不再劝她,只说了一些闲话,便从房中出来。

那时,夜已深了,众人都是多日辛劳,都是早早睡了,李碧璇虽然有许多事情还要交待,也只能等第二天了。

母女告别之后,陈素青没有回房,只在院中闲逛,她想着此一去,真不知道何时才能再回潇碧山庄,就算回来,也不知道还是否能够同今时今日一样,心中便又生出一种别样的空虚畏惧。

陈素青看四周,只见到处黑纱高垂,偶尔走过几个人影也是沉痛仓皇。时值夏日,草木繁盛葳蕤,更显出庄中寂寥,整个庄中都是一派颓唐之气。

陈素青叹了口气,漫步走了一会儿,到了后院,陈素青在回廊边的栏杆处坐下,只见回廊一角的藤蔓长得极为茂盛,在回廊上挂着白灯笼的光下,映出些斑驳的影子,夜风一过,便一起飘忽起来。

被这夹杂着草木青味的风一吹,陈素青也有些迷茫,这四下景象明明是最熟悉的,可现在却又陌生的仿佛不认识,究竟是为什么呢,陈素青抬头望了望天,心中叹道:“原来是人事大不相同了。”

她想到那一日,自己也是坐在这个地方,看父亲练剑,被父亲逼着说出自己和沈玠的事情,父亲又给自己讲解风渊剑剑法,桩桩件件,虽然心里曾经畏惧、误解甚至怨恨过父亲,但时至今日,却又感觉到陈敬峰话语间不断的妥协和深沉的爱意。

陈素青想到这里,又望当日父亲练剑的地方看去,她希望在那里可以看到陈敬峰的身影,虽然她也知道这个想法是荒谬的,但是这样一个夜晚,她又实在想让自己任性的胡思乱想一番。

陈素青不知道自己在那里望了多久,只感觉风声依旧,藤影依旧,却连一个相似的影子都不曾出现。

一瞬间,陈素青感到巨大的悲伤像自己袭来,她抱紧双膝,放声大哭,这是她多日来在人前压抑的感情的宣泄,也有些自虐自苦的意味。她心中想着,若是父亲真的在天有灵,看到自己这样,难道就会忍心不现身一见?

等她昏天黑地的哭了许久,再抬起头来,泪目看着四周,依旧寂寥的可怕,她倚着廊边的柱子,不停的哽咽着,夜风刮起,回廊顶上的藤蔓落下一片叶子,正落到她的手心。

陈素青接住这片叶子时,一瞬间,心弦仿佛被触动,她突然才真真正正的意识到,自己的父亲真的离开了,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往后的路再难再苦,回头看时,都没有父亲的臂膀可以依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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