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家辉听到杜玉清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厉,他一下醒悟过来。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按照杜玉清的指示在操作,如果没有杜玉清这件事根本就无法成立,更不要说能赚这么多钱了。他一开始对于此事是完全抱着怀疑态度,后来是因为杜玉清告诉他安化王造反的事情才变得积极起来,中间因为各种消息他都有些担惊受怕,几次粮价惊险地上窜下跳时他差点控制不住想要全部脱手,要不是杜玉清一直镇定地让他忍住,他根本坚持不到最后。他刚才只看到了这最后丰厚的获利,竟然忘记了整个过程中的凶险。还忘乎所以地以为自己居功至伟,这件事自己只是执行者而不是决策者,如果没有杜玉清在其中主导,凭着他不要说是血本无归,甚至可能倾家荡产了。耿家辉羞愧地说:“大小姐,我明白了。”

杜玉清叹了一口气说:“五哥,我不是要批评你,我也是在提醒我自己。对我来说这次的生意也是一场考验。价格忽高忽低时我有几次也差点忍不住想要放手,刚才看到我们一下赚了这么多的银子,我也想过要不要拿出一部分的钱来专门做这种生意,可是我一下又清醒过来。我们这次能赚到这么多钱是天时地利。我原来会考虑做这次粮食生意,只是觉得今年天气异常粮食可能会歉收,可以投机一把积累一些资金,没想到安化王会造反,他这一造反就引起了社会的发酵造成整个粮食市场的动荡,所以才让我们能赚这么多,如果是我原来的估计,最多只有四五成的盈利空间。这是一。二,就算我们下次还有这样的机会,且不说什么时候有,那我们平时干什么?投机生意能赚这么多的钱,那我们还能过得下每日辛劳才能赚一些血汗钱的日子吗?肯定不行,结果就只能是拿着银子去寻找各种投机机会,最后是终日打鹰会被鹰啄了眼,到时彻底散失了自己。

五哥,贪婪并不可怕,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可怕的是我们被欲望带动抛弃了原来的目标,失去了方向。立身中正,时时保持觉知,用在生活也是一样的,要用觉知来不断地监督和反省着我们是否偏离了重心,这是我们生活中的修行。”

“我知道了。”耿家辉郑重地点点头。

经过这事,杜玉清发现生活最大的考验还不是经历失败,而是获得成功,失败不气馁容易,成功后还能保持清醒不骄傲太难了。通过此番经历杜玉清再一次发现自己并不是那么理智冷静的,时时都会有盲目冒进的可能,佛家箴言: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并不是容易坚持的准则,必须不断拷问自己。

杜玉清交代耿家辉做最后的收尾:“剩余最后一批面粉在十天后全部出完。然后你马上退掉货仓直接乘船离开,到杭州休息一段时间再回来,把林升和陆福安也一起带去。”

林升和陆福安是当时杜玉清向祖父杜凌要的几个人中的两个,他们原来在军中都是一些低级军官,不仅有些武艺而且忠诚可靠。他们这段时间跟着耿家辉可帮了不少忙。尤其是这两个人行事稳重也不多话很得杜玉清信任。

“一个是把银子交给常叔让他再买一些田地,另外一个是带着他们开开眼界,并且让他们跟着常叔学习一段时间,以后要把他们培养成你的左膀右臂。我希望将来你能够从具体事物中脱身出来,站在更高的角度看问题,真正成为一个大总管。”

耿家辉一惊,看样子小姐还有深长远的打算,忙不迭地应了。

十天后米面涨到了惊人的二千一百六十文一石,看样子还有再上涨的趋势,耿家辉想把最后一批一万五千石的面粉再放几天,卖个更高的价钱。杜玉清坚决不同意,她说:生意不可能像甘蔗一样从头吃到尾,我们选中间最甜的一段来吃就好。不论后面再涨多高,和我们都没有关系了。一定要耿家辉立刻全部卖出。回收了三万多两银子,耿家辉交给来接应的宁夏带回去两万两,自己带着一万两银子和林升、陆福安在退掉货仓后即可乘船离开了京城。

耿家辉心有不甘,往南的途中一路打听粮食价格,一路上听到都是价格上涨的消息,最后他打听到面粉的价格都到了二千五百文一石,稻米的价格更是涨到了二千七了,耿家辉后悔不迭:还是应该坚持劝说大小姐把最后一批粮食再押后几天出手的,少赚了多少钱啊!船到扬州的时候,看见运河里排列着如过江之鲫般的大船,耿家辉向船老大一打听才知道这些都是准备向京城等地运送新米的百石大船,他不由地惊出一身冷汗。向来不是很虔诚拜菩萨的他不禁在心里念了一声佛:阿弥陀佛!菩萨保佑!万幸,万幸!

杜玉清没有想这么多,这桩意外的生意对她来说已经过去。这次她总共投入了两万两,其中有她的一万二千两,祖父的五千两,祖母的三千两,最后收获九万两,净赚差不多七万。扣除七七八八的费用平均是四倍的回报。这天晚上,杜玉清去了上房,见了祖父母,当她把两个沉甸甸的包袱放在桌上时,两位老人家都不解地看着她,听声音他们知道这里面是银子,不过这孙女拿来这么多银子干什么?

杜玉清说:“今天把最后一批粮食都卖了,钱都收回来了,最后的结算是平均赚了四倍利润,当初祖父交给我是五千两,这里是两万两,祖母给我了三千两,这里是一万二千两。”

杜凌和老伴对视了一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多少?赚了四倍的钱?”他知道粮食涨了很多,但能赚这么多还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你不会把钱都给了我们吧,那些费用你都扣除了吗?还有是不是你把最早的赢利也拿来平均了?”他知道杜玉清早就开始投资做这生意,而他们是在知晓安化王造反以后才投入的,成本毕竟不一样。杜玉清把所有的赢利都拿来加权平均,自然是她吃亏一些。

“您还要和我算这么细啊,放心,费用自然是都扣除了的。”

杜凌还有疑虑,实在是这银子来得太容易了,他有些不敢相信。官场黑暗,很多官员靠着贪污腐败,甚至克扣下级的军饷大肆发财,但杜凌向来是不屑为之,所以杜家除了这个祖上留下的这个大宅子之外家当并不丰厚。他平时又是谨言慎行的人,不会做什么出格的生意,在钱财上就没有什么积累,杜玉清一下给他赚回了四倍的回报,这让他真是又惊又喜。

“哎呀,祖父您还不相信我吗?”杜玉清搂住祖母的脖子撒娇道:“祖母,我当初不是说过不会让您吃亏的吗?”

“是说过,是说过哦。”杜老夫人抓住杜玉清的手笑眯眯地说道,眼睛开心地眯成一条缝,“我的宝贝孙女向来说话算数,这不,才两月银子就成倍地赚回来了。不过,杏啊,赚回的钱我们已经看到了,你的孝心我也知道了,你祖父的钱是公中的,不好动。而我的钱是自己的体己,我呢就收下一半,其余的你拿回去,我知道你是做事的人,这银子放在你那里更有用。”

杜凌也说:“你祖母说得对,你做事正是需要用钱的时候,我也拿一半好了,其余的你拿回去。”

杜玉清当然不肯答应,她说:“那怎么行!谁出的本钱赚回来的盈利自然该给谁给谁了。您放心,我自己有钱,不会耽误做事的。祖父您不是想要扩大族学吗,刚好可以把银子花在这上头,这是惠及子孙的大事,你出钱出面,这是多好的事啊。祖母呢,如果嫌银子多扎手,不如您下次多赏给我一些首饰。我也可以出去显摆显摆。”

两位老人都笑了,这个孙女还真是窝心,不仅能干而且考虑周到,让他们都很欣慰开心。

不久,杜凌把杜府隔壁的宅子给买了个过来,这家人原来也是世家大族,不过因为太会生了,人丁兴旺子嗣繁盛,原来的地方就不够住了,加上子孙众多,家财越分越少,现在渐渐难以支撑,当家人听说杜家愿意出高价收购他们的宅子来办公学,觉得很有面子与有荣焉,就爽快地签了约,还把后面的一个破家庙和已经泛着臭气的死湖塘一起送给了杜家。愉快地拿着钱在城西购进了大宅子继续繁衍生息去了。

杜府管家找人整修房屋,疏浚湖塘,最后前院建成学堂,后院交给了杜玉清,她又把它交给老郑父子,最后整理成为一个大花园。

族学分为小学和大学,所有杜家的孩子不论亲疏都可以免费来上学。到了后来杜家族学越办越好,名声渐起,许多外姓人也找了各种途径把他们的子弟送进来读书,学堂不仅先生学问好,对一些读书特别用功家里却比较贫困的孩子不仅给予免费就学,一天还管两顿饭,到了这些孩子渐渐成才以后,他们便成为杜家很大的助力。

族学原来的校舍变成了女子学堂,不仅请了女先生来教书,还请了绣娘大家来传授刺绣技艺。一时间杜家的后花园里莺莺燕燕,好不热闹。来求学的女子也络绎不绝。

三个月后耿家辉回到了京城,此时的粮食价格已经回落到了三百八十文一石。他听说朝廷为了平抑粮食价格,还严惩了几个囤积奇货的商行,不禁长嘘了一口气。他这次回来不仅给“衣锦坊”带回来各种绫罗绸缎,还给南北杂货行带来了各种干货和茶叶,还有杭州城郊的千亩农田的地契。这几个月他跟在常胜身边学习,才知道在杜玉清的操持下杜家三房的家当到了怎样丰厚的地步。如果不是他亲眼所见,他真是不敢相信,成衣铺、农庄、茶山、杂货行,也许还有他根本不知道的生意。起码,夏锦那块他就是不知道的,也不能问的。他只知道,杜玉清在财务上非常谨慎,她把钱分为三份,一份买地种粮食,一份投入商业做生意,还有一份现银留作备用,她曾经说过:“和军队打仗一样,经营生意靠的也是‘以正和,以奇胜’。‘奇’的意思是多余,而不是所谓的投机的出奇制胜。历史上以少胜多的战役是极个别的,因为少所以才会被人津津乐道,绝大部分的胜利靠的是碾压对手的实力,靠的是稳扎稳打,靠的是后备充足。所以它波澜不惊,平淡无奇,所以不值得大书特书,泯然于故纸堆中。”

不得不说,耿家辉已经领略到杜玉清在做人做事上越来越明确的理念,那就是风险与收益同在,要由进攻、防守、储备构成稳固的三角结构,去防范风险,保证自己能够稳步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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