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耿家辉忍不住问道:“那世界上到底有没有神仙呢?我听向导说黄山上就有神仙呢,不过来无影去无踪,他也没有见过。”

姚先生呵呵地笑着说:“既然神仙是来无影去无踪,他又怎么见过?他没有见过又怎么断定山上有神仙?”

是啊,耿家辉也有些糊涂来,好像说不通啊吗?

杜渊之笑了笑,叫了向导过来。向导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瘦小黧黑,实诚木讷,爬起山来却像只猴子似的轻巧灵活。他十来岁就跟着父亲在黄山上攀爬采药,是靠着专门采摘石斛和灵芝等珍稀药材为生,所以对附近的几座山头都非常熟悉。

杜渊之温和地笑着问:“你说黄山上有神仙是真的吗?”

向导眼睛发亮,与有荣焉地说:“是啊,是有神仙。”

“你见过吗?”

向导遗憾地摇摇头,“我没见过,是听村里的老人说的,他们好多人都见过。我爷爷也见过。”

“喔,在哪里见过?他们长什么样?”杜渊之一副好奇的样子。

向导挠了挠头,“好像在这里天都峰和刚才的莲花峰上都说有见过。当时云雾缭绕的,我爷爷说他们都穿着鲜亮的宽衣大袖,长得就像我们庙里供奉的菩萨一样,看见我爷爷他们来就嗖得不见,飞上天去了。”

“你爷爷他们有没有说他们最常遇见神仙一般是什么时候?”

向导这下也犹豫不定了,回忆着说:“好像多是早上太阳出来的时候和傍晚太阳落山的时候。这些还是我小时候爷爷跟我说的,他说那时候他还年轻,后来很多事情都记不得了。”

杜渊之看到实在问不出话来,就打发向导去休息了。

耿家辉好遗憾这个向导太木讷说不出更多的东西来,要是自己亲眼所见一定能说得更丰富一些。

杜渊之笑了笑,对大家说:“大家有没有发现,传说中的神仙一般都居住在远离城市的山里?”

大家一致点头。

“能看见他们的人一般都是老人,起码也是老人回忆他们年轻时候的经历时说的,都不是当下的发生的事情,年轻人更是见不到的。”

大家想了想,又不约而同地点头。

“发生的时间多在早晨和傍晚,一般是光线比较模糊的时候。而且他们来去无踪,只能看到一个影子。”

这下,每个人都听出味道来。阿志迫不及待地问:“那您的意思是说世界上没有神仙喽?”

让大家诧异的是杜渊之还是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因为我没见过,所以我不能肯定没有。因为我没有见过,我更不能肯定有。我想说的是,我们对事物要有一个清醒的认识,是事实还是我们的想象;是事实还是我们的情绪;是事实还是我们的感受。比如写诗时你可以有无限的想象,你可以想象我们现在就身处仙境,仙乐飘飘,这是一种很美妙的一种感受,可是你过段时间记忆模糊了,把这想象当成了现实,如果只是给人当作故事说说还没有什么,可是你执拗地认真追寻,甚至抛家去舍去求仙问道,那就是虚幻。

我们修行更重要的是种精神向上的追求,至于是否长生不老,或者得道成仙,那都我们不能控制的,为成仙而想得道,为长生不老而想成仙,注定都是不成的。”

嗯,杜玉清和范斯远不由地点头,若有所悟。耿家辉还有些糊涂,他还在纠结在到底是否有神仙问题上。

看着耿家辉疑惑的目光,杜渊之笑着问:“你觉得什么是神仙呢?”

“呃,长生不老,呃,无忧无虑,什么都不用愁……”耿家辉吭哧吭哧地有些回答不上来,脸红了起来。

杜渊之说:“神仙会不会长生不老我不知道,不过单从字面上理解,神者,连接天地者也,仙者,隐居山里脱离红尘之人也。我的理解是神仙是那种懂得宇宙之道,脱离了世俗烦恼的存在。从这个方面讲姚先生和我都认为谁能放下世俗的烦恼,懂得逍遥快活便是神仙。苏轼的《前赤壁赋》便是很好的诠释,他说:‘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

姚先生哈哈大笑,“多说无意,何不饮酒作乐才是正经。”

杜渊之亦哈哈大笑,从善如流。

于是篝火点起来了,酒盏摆上来了,食物的芳香在火上熏烤中散发出来。

耿家辉同大家一起说着笑着,喝着唱着,看着眼前的晚霞一点一点地暗淡下去,又看着蓝色的天幕上一颗颗亮起的星星,火光跳动映射在大家的脸上,照得每个人的眼睛都亮晶晶的熠熠生辉。

那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耿家辉从来没有这么恣意又丰富的快活感觉,他好像理解了所谓神仙的个中滋味。

范斯远吹起洞箫,萧声婉转,呜咽动人。

阿志稚气地背诵了一首诗,李涉的《登山》:“终日昏昏醉梦间,忽闻春尽强登山。因过竹院逢僧话,又得浮生半日闲。”

姚先生摇头,“不行,太过老成。少年人应该有少年人的朝气。”

阿志气急不过,竟然憋出一首自己的诗来:“山山竞秀云飘渺,数数岩松孤伫立。仙人闲坐看春秋,莫若少年争朝夕。”大家都叫起好来。

后来大家或自己作诗,或吟诵符合眼下场景的名作,喜笑颜开,乐做一团。

杜渊之做了一首诗,姚先生不肯放过他,他想朗诵《兰亭集序》,姚先生还是不肯,硬是要他吟诵司马迁的《报任安书》,杜渊之推迟不过,只得答应诵读片段。

开始杜渊之语气温和,“夫人情莫不贪生怕死,念父母,顾妻子,至激于义理者不然,乃有所不得已也。”后来声音渐渐高起,到“且负下未易居,下流多谤议。仆以口语遇遭此祸,重为乡党所笑,以污辱先人,亦何面目复上父母之丘墓乎?虽累百世,垢弥甚耳!”时声音已经深沉凝重,仿佛是暴风雨就要来临时滚过的隆隆雷声,愤懑与激昂之情溢于言表,杜玉清从未见过父亲这样悲壮的一面,不禁热泪盈眶。

最后是以姚先生吟诵屈原的《天问》作为结束,姚先生声音激越铿锵,其意深邃幽然,振聋发聩。如长江大河浩浩汤汤,横无际涯。

“曰: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冥昭瞢暗,谁能极之?冯翼惟象,何以识之?……”

夜深时,大家相枕而眠,鼾声如雷。杜玉清却一直睡不着。

她独自伫立在山巅,看着眼前黑魆魆的一片,大地神秘而静谧;仰头而望,天穹如盖,星月璀璨,深邃无限。

这一刻,从未有过的敬畏之心猝然而起。

那是一种既让人折服又让人感到压抑的感觉,仿佛眼前是一个巨大的漩涡会把人不由自主地给吸进去,任何的反抗都会被碾得粉。

这一刻杜玉清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渺小,如此的孤独。她不由得跪地喃喃背诵起《波若波罗蜜多心经》“观自在菩萨。行深波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

“你怎么还不睡?”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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