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家一行紧赶慢赶到了歙县县城,打听到哪家是最好的外伤治疗大夫,常胜便亲自押车陪着老梁载着耿其峰去看大夫,其余人先到客栈歇息。还未到午饭时间,看完大夫的人就回来了。说是大夫查看伤势后也同意他们先前的判断,剑尖是斜侧扎进身体,虽然创面很大,但所幸没有伤到骨头,将养一段时间就会好了。

大家才放下心来。吃过中午,杜玉清端着特意吩咐厨房熬的一锅补血的乌骨鸡四物汤,到了耿其峰房间。

耿其峰刚刚睡醒,脸上恢复了一些血色。闻着混合着浓郁药香的鸡汤味,肚子不由地咕咕叫起来。耿其峰苦笑道:“这是补药吧?我老汉一辈子刀风血雨闯荡过来,还是头一次喝这玩意。托你的福了。”

“您快别这么说,您受伤还不是为了我?这是四物汤,补血的。”杜玉清从瓦罐里把汤盛到小碗里,刚刚熬好的汤十分烫手,杜玉清摆放在旁边先凉了一会。这四物汤她可是再熟悉不过了,妹妹阿眉先天脾胃虚弱,从小到大不知喝过多少回,但现在一闻到四物汤的味道便想反胃。杜玉清小时候还帮着妹妹偷喝过好多回。

两人说笑间,只听见蹬蹬蹬一阵脚步声,咣当,大门被大力推开撞在了墙上,一个紧张的大嗓门破空而来,“爹,你有没有怎样……”他看见房间里坐着一位陌生的小姐,霎时呆住了,以为自己进错门。

杜玉清站了起来,打量着来人。他长眉大眼,个头适中,身材精壮结实,精神饱满,浑身焕发着阳光一般健康的气息。

“臭小子,进门也不知道敲敲,就这样闯进来。”耿其峰臭骂道,然后不好意思地对杜玉清说:“这就是我家那小子,没读过什么书,不识礼,大小姐请别怪罪。”

“耿叔,您别客气,不是说不用叫我什么大小姐的,我就是您的晚辈,您以后还是叫我名字吧。”她转头面向耿家辉,大大方方地说:“我姓杜,大名叫玉清,小名叫阿杏。在家中姐妹中排行三,耿叔今天救了我,以后我们就当成亲戚往来,不知该怎么称呼哥哥?”

耿家辉的脸涨得通红,他从来没有面对过这么端庄斯文的小姐,一下有些不知所措,手脚都无处放了。

“臭小子,哑巴啦?你平时不是很能说的嘛。”耿其峰怒其不争地骂道,转脸又对杜玉清歉意地说:“这小子没有见过世面,你见谅啊。他排行五,大名叫家辉,小名叫田娃,生他的时候他娘还在地里劳动,肚子一下疼起来赶不及回家,就把他生在田头上了。”

“爹,说这些干什么!”耿家辉羞得臊眉耷眼的。

杜玉清抿嘴而笑,她一下就喜欢上这位新认识的哥哥,听闻父亲受伤火急火燎地赶来,看似鲁莽,却流露出情感的真挚;骤然面对一位陌生的小姐神情羞涩而目光坦荡,是为性情坦诚。能够独立带着镖队完成余下的任务,可谓做事稳妥。精神饱满,待人真挚坦诚,做事稳妥,这几样就足以构成杜玉清对一个人良好品行和能力的判断。

“耿叔,那你们父子就好好谈谈吧。可别忘了喝汤啊,不然一会就凉了,五哥你看着点。”

“好的”耿家辉挠挠头,吭吭哧哧地答应了。

“爹,到底是怎么回事?”一挨杜玉清出门,耿家辉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唉,”耿其峰叹了口气,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最后说道:“按道理来说,人家不欠我们的情,毕竟事情是我们惹出来的,但人家分得很清楚。说是一码归一码,伤人是伤人,救人是救人,不能混为一谈。”从杜家人对他的态度上,他看到了他们是真心实意地感谢他救了杜玉清,这让他更是内疚,说到底是自己侄女动手要伤害杜玉清,他不过是替自己的晚辈补救,但杜家人显然把他和侄女分得很清楚。这让耿其峰很感动。

“这个师妹真是不消停,从小到大不知惹了多少事了。爹,您就不应该为她求情,应该关她几天,让她好好反省一下。”耿其峰咬牙切齿地说。

“唉,算了,关她容易,你大伯那里就不好交代了。”耿其峰摇摇头,苦笑了一下。大哥现在的心思他现在已经琢磨不透了,但他知道大哥一不高兴,他们一家的日子就会有些难过了。看着幺儿朗目俊脸,耿其峰心里充满了骄傲,这个孩子从小就懂事,从没有给他惹过什么事。幸亏前几年大哥暗示想把季敏嫁给五儿时,他打心眼里不愿意,装作没听懂顾左右而言它。后来大哥又提了两次,他还是咬牙没答应,大哥的脸上就很不高兴。这几年两家结亲的事大哥倒是没有再提,听老伴说,大哥想把季敏嫁给官宦人家,他才松了一口气。老天保佑,老天保佑,不然他们家早晚就会有祸害发生了。

“五儿,你要好好和杜家人相处,人家是读书人,知书达理,对我们客气,你可不要真的以为人家欠我们的情,做出不知礼数的事情来。”中午的时候,耿其峰已经知道了杜家人的身份,这让他又是惶恐又是骄傲,跟儿子反复交代,不要做出逾越规矩的事情来。

“哪能呢,爹,您也太小看我了。”耿家辉觉得父亲的叮嘱好多余,瞅着父亲又要瞪起眼睛,连忙举手投降,“好好,我保证,我保证规规矩矩的,行了吧?喝汤,您喝汤,不然要凉了。喔,好香啊,给我一口。”

“我给你一个棒槌,连老子的汤都要抢。”

“爹,爹,一口就一口,然后您喝汤我吃肉行了吧?”

“行。诶,不对,合着好料都给你吃了。是你补还是我补?”

“嘿嘿,给您发现了。好,汤您喝,肉您也吃,我就消灭锅底总行了吧?”

“……”

杜家人不知耿其峰和儿子是如何交代的,镖队其他人当天在看望过耿其峰后就回了金陵,留下耿家辉单独照顾父亲。没有几天,耿家辉就给大家留下了良好的印象,他话不多,见人总是笑,勤快,看到什么活都抢着干,其余大部分时间都不出门,而是在房间里照顾父亲。

这天晚上,杜渊之、姚先生和晚辈们在自己租住的小院里纳凉,也把耿其峰父子一起请出来喝茶聊天。

耿家辉扶着父亲进来的时候,看见其他人都围在桌子旁闲散坐在,桌上摆着时令的瓜果,杜玉清也俨然在座,他已经见怪不怪了。看见他们进来,大家都客气地站了起来。

虽然年纪大了,但因为身体底子好,加上杜家人提供的营养滋补,儿子的细心照料,耿其峰第三天就可以起床散步了,现在除了气血要慢慢养着,其它活动已经基本恢复了正常。

“耿兄的气色好多了。”杜渊之欣慰地笑着说。

“全靠大人家里人上下费心了。”耿其峰真诚地说。自从知道杜渊之的官衔,他为如何称呼杜渊之费了好的一番脑筋,他比杜渊之年长几岁,但单以平辈论显然不妥,于是开头称呼杜渊之为“杜老爷”这样一个一般百姓对有身份的人的敬称,但杜渊之不愿意,让他直接称呼自己的名字,耿其峰自然很惶恐。比较来比较去,最后就选了“大人”这通常对官员的一般称呼,显得比较平等,而杜渊之仍旧称呼他为兄,他们就这样混乱地互相称谓。

耿其峰坐在下首,看着杜玉清和范公子自如地交流读书的心得体会,心里十分震撼。阿志一边吃着甜瓜,一边瞪大眼睛听着两人的谈话,就是小厮等下人们有时也会停下动作听着。虽然父亲已经和他说过杜家很开明,这杜大小姐也在修炼武艺,而且技艺高超不亚于他的水平,但如今杜家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打破他对官宦人家的认知。

在历年押镖的过程中,耿家辉随着父亲接触过不少官宦人家,他们气质高贵,眼神锐利,总是流露出所谓上位者高高在上凛然不可接近的气势,就说前几天押镖交货到歙县县令家吧,货物主人县令夫人他们也只远远的望到了一眼,那种倨傲冷然让人敬畏,即使只是一个前来接货对账的管事嬷嬷也是鼻孔朝天,谱摆得好大。

相比之下,杜家人衣着朴素,待人温和,乍一见面根本不像所谓门庭高贵的人家,但耿家辉这几天接触之下,却觉得杜家人外表简朴,内心却充实强大;待人温和,一旦发生冲突却即刻能够爆发出巨大的能量,这两种有些矛盾的气质和实力共同存在于杜家人身上,让他既迷惑又充满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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