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河,是烟山城乃至赵国都很出名的一条河。

河水自那远处一线天的雪山而流下,虽是雪水所融,但流至城中却已不寒,相反,还有一丝温,碧透清澈,其中水草如丝如缕飘荡,偶尔还能看见几条成群结队的肥美鱼儿出没其中。

远远看去,只见绿柳两岸垂,鸭鹅掌泛波,不时有撑船老叟,提着竹篓,撑着鱼竿,腰间别着烟杆,闲时嘬两口,不时有袒露着上身的少年,几几结伴,一个猛子扎到河中,再冒头时,怀中已抱着一条鲜活乱蹦的鱼,乐的合不拢嘴。

河出名,是因为水好,淮河源头之地,刚融的水,其温若泉,其清可映尘,其味如甘霖,却又甘中稍涩,所以,用这种水酿的酒,味道绵长醇厚,回味更是悠长百转,一口酒能饮出多种味道,就如同女儿家的心思,故名相思引。

这酒,乃是赵国文人墨客的杯中圣品,一坛一金,说是一坛,却也不过是三壶的分量,而一金,却往往是普通人家半年乃至一年的收入,在赵国,一两金子可换二十两银子,可换八十贯铜钱,昂贵的价格不仅没有让人望而却步,反而风靡一时。

夜色如纱幕般落下,此刻,这淮河才是最为热闹的时候,只见城中河边,停着无数花舫,每当有船头挂起红灯笼时,里面便陆陆续续传出莺莺燕燕的笑声。

而在那一条名为顾月楼的船上。

暮生坐在角落里。

楼船之内,坐着三三两两的人,无不是锦衣华服,仅仅是腰间挂的佩都能让普通人半辈子不愁吃喝的,而他们,此时都一脸痴迷还有惊艳的看着那众人中间圆台之上的女子。

她,在跳舞,身形起转只如诗中所言,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身姿如烟,眉目如仙。

顾月楼,有两楼,一楼为戏,二楼为舞,而且,它的名声很盛,更不是一般人能进来的,非达官贵人,非名士才子不可进。

每月,顾月楼二楼都会散出去十八份名帖,暮生这段时间已经知道的很清楚,在赵国,这份名帖,一张千金而求之不得。

暮生不知道那女子名字是什么,只知道众人皆称呼她为月姑娘,不远处抚琴的干瘦老者叫桑老,还有那不时击鼓的大汉称作阿铁,而他旁边,也就是救了他的女孩,叫做阿秀,她在鸣钟,她与阿铁两人实属兄妹,还有一个,那宛如女子般的男人,他叫墨,一个字,墨,而他,在一楼。

暮生不知道他们的全名亦或是真名,就如同他们也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在这里,他只叫阿生。

今天,是月姑娘的一枝独秀,几人都是陪衬,那阿铁所击之鼓乃是一面大鼓,太大了,直接竖放与楼船之上,而他击鼓之物,却是自己的双手,时而为掌,时而为拳,甚至有时弹指,每种手法所击之音似乎皆不相同。

“咚……咚……”

其声闷如雷,但众人却不嫌吵,反而有种古怪韵味,与那桑老的琴音,与阿秀的钟声相互应和。

而阿秀敲的钟并非什么大钟,乃是一只小钟,比成年人巴掌大一些,其声反而清脆动听,入耳只如那一滴水落入寂静的湖中,而她也并非连续敲打,除了桑老的琴声,钟鼓之声皆只是不时响起,起点缀之用,行锦上添花之意。

尽管如此,但二楼很静,不知是这楼船的材质,还是别的,外面的声音居然没有一丝一毫传进来,更静的,还有气氛,每个人似乎都在不由得控制着自己的气息,生怕惊扰了眼前的佳人,哪怕只是呼吸。

静,确实是静,尽管琴声,钟鼓之声入耳,但反而暮生心头很静,静的是心。

一曲尽罢,足足用了一个时辰,直到月姑娘的舞歇,直到她离去,那些人仍是沉迷在之前的舞中。

而暮生,就像是个傻子似的坐在那里,动也不动,他确实不能随意动,因为现在的他,还是个粽子。

浑身之上,不是咬伤便是溃烂,要么就是冻伤,而且,他的肩骨已是碎开,天知道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但他还是起身了,微颤着站起身来,走向楼门,然后出去。

顿时。

“君生……我未生……”

一声声曲声传来,但更多的是他感觉回到了人间。

而一楼却不同,不同在那里?不同在在座之人皆是女子,二楼名帖只散十八,而一楼却要多一些,取数三十六。

同样的,此间,亦非常人能入,能进者,无不是惊艳一方的女子,或以才德,或以容貌,或以诗词,或以书画,或以琴瑟。

月初散贴,月中认贴,月末入楼。

暮生见里面都是清一色的女子不由得止住了脚步,就那么静静地站在楼口。

入楼之后,古月楼会自然而然的关楼,然后驶向江中。

楼外风声,水声,此刻暮生听的很清楚。

而远处,那些万家灯火此时已如星光,就放佛这楼不愿与世同浊,故而相隔甚远,远离了莺莺燕燕之音,远离了喧嚣浮华之气,远离了纸醉金迷的尘世。

他走出楼,站在船边,看着撩人的夜色,看着漫天的星辰,看着波光粼粼的河水。

然后,他看向了自己,自双脚往上,一分一毫,最后到双手,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看了个通透。

“活着?还活着。”

呢喃着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他慢慢握住了自己手,肤肉相触,是那般真实,他慢慢确认了自己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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