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二顺着秀秀手指的方向往下瞧去,只见屋顶之下是一座安静的宅院,院内杂草丛生,应是荒废许久。

魁木峰站在当院正中,面上虽无表情,但不二分明觉见阵阵怒意在院中弥漫。

他足底下盘腿坐着一个方脸鹰鼻的修士,穿着常元宗的道袍,满脸晦气神情。

面色很是苍白,呼吸孱弱,显然新受重伤。祸首多半便是魁木峰了。

魁木峰冷声问道:“你是常元宗哪座峰的?”

那人回道:“魁道友好,我是常元宗‘大威峰’弟子。咱们两个往日曾有一面之缘。”

“大威峰?”魁木峰听得一惊。

这大威峰正是常元宗五峰之一,

那位极其器重自己的大修士巴山所属的山峰,主张覆灭角族,也归于常元宗伏鹰一派。

魁木峰仔细看他的脸,忽然想起此人。数年前,自己去大威峰拜见巴山之时,就是此人带自己向巴山做了通禀。

后来才晓得这人乃是巴山门下排行最末的徒弟。

“你是梅心甘,梅道友?”他开口问道。

梅心甘笑道:“总算魁老兄没有将我忘得干净。”

魁木峰奇道:“你既是巴前辈座下弟子,跟着我干什么”

这次常元宗派来追查他的,皆是望鸽一派的执法队。怎么巴山门下的弟子,本该与自己站在一边,为何要来趟这遭浑水?

梅心甘苦笑道:“魁老兄误会,我虽然藏身你居所附近,但也是今晚方到,为的也不是跟踪老兄。而是意在院中,另一位女修士。”

“哦,怎么讲?”魁木峰显然有些不大相信。

梅心甘叹了口气:“此事与我的大道机缘有关,恕我不大方便讲的。”

魁木峰冷声道:“你不说实话,我便轻易饶不得你。我现今处境危急,你也莫怪我疑心太重。”

那人寻思半晌,心道此事告诉魁木峰,倒也没有什么利害关系。省得他揪着不放,耽误自己的大事。

便回道:“此事本不应诉与外人,但既然老兄问起,咱们本不是外人,我也只好据实相告。小弟我大道修行限于瓶颈,几年未有寸进。与师尊请教过后,才晓得是自家功法出了岔子。须换一门新法,原想从宗内请出一门早年间传下来的大道圣经,但我位卑言轻,那功法非是我等小辈,可以觊觎的。”

“月许之前,我忽然生出大道机缘的感应,方向便指于昆弥城中。便匆匆忙忙赶来,动用诸多干系,好生打探一番,才晓得月林宗某位地桥境修士不久前得到了一本残缺功法,正是与本宗内那本大道圣经出于同源。我又打听到,月林宗这位地桥境修士正好缺一大笔灵石,打算把这功法放到拍卖场上捞一大笔。”

“哎,要是恩师尚未失势,有他老人家出面,这卷功法决计逃不了我的手,现今便只能凑钱去拼拍卖场。我便趁着这一个月,东拼西凑,东挪西借,千辛万苦凑了几万中品。原想以这样的价钱,拿下这本功法应是再无意外。哪料得半路杀出一个不知哪一派的女修,跟二世祖一般,开了十万中品,我只好暂时认栽。”

“从拍卖场中出来之后,我通过蛛丝马迹,查到了那女修的下落,便想看看有没有可能,让那女修帮我拓印一份。哪知道一路跟来,正好到了你家院中。再往后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说来我也真是倒霉,本宗执法队的修士在这里盯了这么久,没有一个栽到你手中。我才来不到几个时辰,便被你伤成这般……”

说完,一个劲儿地摇头,直叫倒霉。

魁木峰听罢,点了点头:“怪不得,常元宗在我居住院子附近安插的眼线,我应当一个不落都见过,却单单没有见着你。想来我错怪了。”

秀秀听着,脑子里似有一道闪电划过,忽然觉得诸事皆明。

这个常元宗的梅心甘,想必正是在月林宗拍卖场中,与不二竞价的哪位仁兄。而同院的那个冒牌“李山夕”,无疑便是最后那个一掷千金的二世祖。

脑袋轻轻一撇,瞧向不二,与他传音道:“看来,你的《易经》残卷跑不掉了。”

不二心头一跳,用眼神问她何以见得。

秀秀传音道:“悠然姐早就离场,身上有没有足够的灵石,绝不可能拍下残卷。那便只能是常年在北疆做大买卖的李山夕,才有这等魄力。她不是对你一见如故么,将这功法讨来拓印一份,应当不算什么难事罢?”

嘴上虽是这般说,心中却想起先前梦中一幕,看着不二心里暗道:“你接着跟我装,只怕那《易经》残卷只怕早就入了你的储物袋,我看你日后如何与我交代。”

不二心中有愧,只好默声不语。

魁木峰又问那梅心甘:“乐韵宗的李悠然是否被贵宗执法队抓走了?”

梅心甘自想早点离开,想了想便回道:“我来这里的路上,遇上几位本宗师弟,倒是瞧见他们背着一个布袋,偷偷摸摸地往城外走,却不知布袋之中是否装着李道友。”

方说到一半,忽然听到魁木峰一声怒喝,猛地一跃,直向这边房顶挥出气势骇人的一掌,只见他的手掌忽地变成钟鼎之巨,眨眼间便要轰到房顶之上。

但下一刻,浩荡的极寒气息闪过,一道红蓝二色光刃闪过,直正撞在他掌风之上。

竟叫他浑身猛地一哆嗦,连忙将手掌收回来,整个人向后撤了几步。

心中好不惊讶,自从他步入通灵境之后,同阶修士中便罕有能抵得住他一招之人。

本打算再试探几招,但顾忌这是昆弥城中,若是惊动了法华寺的巡查队,便有些麻烦。

便抬头朗声问道:“敢问是哪一宗的道友,何不现身相见。”

不二听了,心想现今与魁木峰相见,并不是时候。便打算离去,但见秀秀却一步跃下屋顶,只好跟了上去。

“魁兄好久不见!”二人齐声应道。

魁木峰眼见是魏、钟二人,这才解了心中疑惑,洒然笑道:“我当是天底下哪里冒出这么多天才,原来是魏兄弟,那便怪不得。那日在傀蜮谷中,便晓得你本领高强,天赋卓绝,却未想到只过了几年,竟然进阶通灵境,还修的如此厉害的本领,当真可喜可贺。”

不二只自谦一番,心说我不过是进阶通灵境,你老兄现在已是通灵境中期。常元宗的大佬们天天喊着抓你杀你,你还活奔乱跳的,好不潇洒,我当真望尘莫及。

魁木峰又问:“也不知二位一路跟着魁某所为何事。”

不二想了想,原打算说与魁木峰相助,只怕留了话柄,便回道:“李道友似乎为歹人所拿,我二人也想去瞧瞧,能否帮忙解救一二。”

魁木峰笑道:“原来如此,二位的好意我且带悠然谢过。”

他说替李悠然谢过,便是读懂了不二的暗语,将二人与自己撇清,免得有所拖累。

说罢又道:“也请二位放心,我自会将她安然救回。也不必你们趟这一遭浑水。”

说话之时,透着绝顶自信,便让人觉得他一定可以为之。

秀秀却忽然开口说道:“魁兄本领高强,我想便是正面与那些常元宗的修士对上,应当也有一敌之力。不过……”

说着,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梅心甘。

魁木峰知她有话要说,但心中顾忌,反手便按在那梅心甘的脑袋上,一道法力入体,叫他立时晕倒在地。

秀秀这才说道:“我知道魁兄想到城外营救悠然姐,但常元宗巡查队想必早就布下天罗地网,你贸然去闯,决计讨不到半点好处。”

“不知钟道友有何良策。”

“我有上中下三策,供魁兄酌定。”

“在下洗耳恭听。”

不二听见秀秀竟然一下拿出三个应对之法,心中也直叫厉害,竖起耳朵,看看自己想到的应对之法,是否也在其中。

“上策乃是请高人,我听悠然姐说,你能藏身昆弥城,多亏了一位前辈斡旋。倘若能由他出手,请法华寺一位天人境高僧出面,去城外与常元宗执法队拿人,应是最佳之选。想来宗盟追缉的叛逆是魁兄,他们拿下堂堂九大宗之一乐韵宗魁首弟子李悠然,还是师出无名的。”

魁木峰苦笑道:“这条不可行。其一那位前辈也不算什么大人物,请不动天人境高僧。其二,他本是尊师的好朋友,却因家师一句嘱托,为我跑前跑后,我当真不忍麻烦他老人家。”

秀秀又道:“中策,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我知道昆弥城中住着一位乐韵宗的地桥境前辈,恰好与悠然姐的师傅关系不差。我和魏不二可以去找她,请她出面交涉。虽然未必管用,但想必她定能起到分散对手精力之用。到时候你暗中跟着,伺机出手,想必成功的概率更大一些。”

魁木峰连连点头:“这法子不差,就是不晓得能不能请得动这位前辈。”

秀秀笑道:“事在人为。”

“那么钟姑娘所说的下策为何,我倒是有些好奇。”

不二忽然指了指地上躺着的梅心甘:“要我猜,钟师妹所说的下策应是交换人质,咱们把这个梅心甘抓起来,去与常元宗巡查队谈一谈。”

魁木峰笑道:“魏兄这便是开玩笑了,梅心甘乃是巴山座下弟子,属伏鹰一派,与这些望鸽派的修士实属对头。你拿他去做人质,对方恨不得你立刻杀了人质,岂不是自投罗网。”

秀秀笑道:“魁兄难道不奇怪么,这个梅心甘,怎么会知道李悠然被捉一事。据我所知,悠然姐早就从拍卖场离去,而此人时拍卖散场许久后才回去的。”

“姑娘为何如此肯定?”

秀秀道:“他想要的功法,被咱们同院的‘李道友’拍走了。然而李道友,却是同我和魏不二一同,等在散场之后,瞧不见悠然姐,才回了院中。这一前一后,差了两个时辰,李悠然便是被绑起来绕城一圈的时间都够了,怎么会正好被梅心甘遇上?”

“姑娘的意思是?”

“梅心甘自然是在说谎,至于他为什么知道李悠然的下落,我猜测他说不定私下暗通望鸽一派,是大威峰的内奸也未尝可知。”

魁木峰想了想,摇头道:“他是否暗通望鸽派且不论。就凭他这等低微的身份,便是我真的将他拿住做人质,只怕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秀秀道:“也因如此,我才说这是下策。”

如此商议半晌,三人皆觉得中策可行,便要依照计策行事。

不二指着地上的梅心甘,便问:“此人如何处置。”

魁木峰想了想:“他是巴山前辈门下弟子,巴前辈于我有大恩大德,我不好为难他,便就此放了吧。”

秀秀却道:“不大好。若是就这样放了他,未免有些可惜。不如叫不二暗中拿着,说不定什么关键时候可以派上用场。”

魁木峰也不是拖泥带水之人,当即点头同意,又拱手与二人道:“二位今日相助之恩,魁某虽是戴罪之身,但也没齿难忘,日后定当涌泉相报。”

秀秀摆了摆手,好笑道:“算了呗把,你现今自身难保,还敢说什么涌泉相报。不要来连累我们两个便好。”

说着,忽然想到什么,又与魁木峰嘱咐:“我们两个今日帮你,乃是看在悠然姐的份上,你也不必多想。且要记得,我们皆是修士界的小人物,招惹不起常元宗这等庞然大物。此番帮你,也只能藏在暗处,你有意无意,离我们远一点,别叫旁人把我们当作跟你一伙的,免受连累才好。”

她如此直言,魁木峰倒是不觉意外,苦笑道:“我自然醒的,你们两个若是心有顾虑,现在大可抽身撤离。”

三人商议罢了,便要分头行动。

魁木峰与秀秀去找月林宗的地桥境修士,两人一前一后,离了百丈之远而去。

不二看着二人远去的身影,低头再瞧梅心甘,一丝不忍之色一闪而过,肃杀之气自发而出。

秀秀的暗示已经很明显。

按理来讲,应是自己跟着秀秀去找月林宗的修士。魁木峰在此看着梅心甘,以备人质之用。

但现今把自己留下,为的便是杀人灭口,防止他将自己和秀秀与魁木峰相见之事透露出去。

而魁木峰也同意如此安排,非是魁木峰没有读懂秀秀的暗意,而是他默许了秀秀的想法。

念及于此,魏不二掌锋已然高举,眼看便要此人身首一分为二。

便在此事,一道罡芒忽然急卷而来,将梅心甘的身子一把拽了过去。

接着,便听到熟悉又悦耳的轻笑声:

“魏兄,这位梅道友,可否让与我来处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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