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争斗,素未停止。武林高手生死对决,也是寻常之事,但是,好像土护法和赫拉当此等被推上神坛的顶级高手决战,不说千载难逢吧,至少,是江湖鲜见的。很可能,一个八十岁的老江湖,终其一生,也不曾遇见。

这绝不是这些顶级高手爱惜羽毛,或自负清高不屑争斗,落于下乘,而是,他们之间的争斗区域,往往远离了俗世人的视线。

譬如眼下,赫拉当神王顾及他们的战斗将严重破坏平民百姓财物甚至危及无辜生命,选择了另地作战一般。

侠,以武犯禁。

武的破坏力,不仅常常凌驾律法之上,更难以避免给平民百姓的人身安全财产安全制造了重大威胁,所以,寻常江湖纠纷争斗也就算了,真正的顶级高手,他们是明智的,绕过律法的眼睛,事了拂袖去,只留下他们的传说与猜疑。

毋庸置疑,赫拉当神王与土护法一战是惊天地泣鬼神的,是百年难遇的,对于武者来说,是极大诱惑。

二公子虽对经商的热衷远较武功之上,但不容否认,他是一个武者,他骨子里深藏着武者的魂,武者的血,钢魂,热血。平昔,这些东西被很理智的隐藏,不显山不露水,但是,当足够的诱惑力,这些东西就会被点燃,被催化,然后沸腾起来。

所以,猛地拔足大步行出,连稳重老成的大公子也跃跃欲试,脚下欲动未动。

使者大人冷冷道:“你为什么不去?”

大公子居然没有转过身来,迟疑道:“我可以去?”

使者大人道:“我有不许么?”

大公子道:“没有。”

使者大人道:“那么,你想我怎的?”

大公终于转身过来,看着父亲平静的脸,忍不住激动,道:“我以为……”

使者大人淡淡道:“难道,你以为你迟了,他们会等着你?”

大公子猛一点头,道:“是,我这就追上去,你们在这等着,应该不需等多久的……”

使者大人截囗道:“你废话真多。”

大公子立刻闭嘴,立刻快步行出。

使者大人摇摇头,似乎自言自语道:“人太过稳重也不是好事,磨磨蹭蹭,犹豫不决,尤其是废话连篇,让人受不了。”

老板娘居然亲自提着茶壶款款而至,似乎在笑,温柔道:“原来却是使者大人大驾降临,为小店添色增光,是妾身无上荣幸。只奈何小店贫瘠,无以酬敬,只好一壶热茶,聊作薄资,还望谅浅薄为幸。”

使者大人一笑,道:“夫人言重了。中土有一语,千里鸿毛,礼轻情重。我们一行入贵茶馆,夫人的茶正是我们所需,恰如倦眠遇枕寒冻靠炉,实是再好不过了。”

老板娘轻扭婀娜身段,游走长桌一周,给老少六人斟上热茶,漫妙的体态,行云流水,仿佛几许音符,在缥缈的青山白云间,勾动了一曲不着人间烟火的仙乐,教人有刹那间的迷失,即使清醒,也是余韵萦绕。

连大公子二公子的媳妇都忍不住片刻的失神,老夫人眉头紧皱,微侧脸看了她丈夫和安无风一眼,不由心下一沉,眉头更紧。

使者大人眼里似乎蒙尘,无从辨识,仿佛隔离了外界,人看不见他里面他也看不见外面,只机械性端起滚烫的茶,送往嘴边。老夫人一惊,这茶水分明刚从炉子出来,此际正热气袅绕,高温未散,倘若就此喝进去,怕是喉咙要被烫伤,疾伸手拉住丈夫的肘,道:“老头子,等等。”

使者大人似乎一震,扭脸过来,笑着问道:“怎么啦?”

老夫人道:“烫呢。”

使者大人笑笑道:“温酒热茶,最是芬芳,没事。不过,听你的好了。”

他放下热茶,把脸转过另一边,询问安无风:“先生您说可对?”

安无风手握茶杯,既没放下也没喝,停在眼底下,明明是凝视着杯里淡淡碧绿的茶,目光却是极之遥远,甚至有点迷茫。微微点头,叹息道:“是呀,这茶当是趁热喝的,要不然,芬香散尽,却是辜负了老板娘一片真诚了。”

老板娘提壶守于一边,此时暮夜已近,寒风渐盛,一股冷风卷了进来,吹动她的衣裳,竟然从她美好的身子隐隐约约散发出淡淡的怡人的幽香,她的眼睛在笑着,声音温柔动听:“正是。祖上三代,以产茶为生,或许气候或许技术等问题,产量低极,跟中土的茶,无论产量和质量没的比,但胜在稀罕,所谓物以稀为贵嘛,除了上贡皇室,珍藏少许,只等候稀罕贵客品尝啦。”

安无风道:“如此说来,在下今日能品尝顶级珍藏,实乃沾了使者大人的光了。”

老板娘似乎笑了笑,道:“客官无须妄自菲薄,公子儒雅风貌,当是来自中土,中土乃上国之邦,万里而来,自是贵客,妾身有捧茶之缘,实乃荣幸之至。”

虽然,这数日来,安无风为了方便异国之行,跟安老一家学习波斯语言,好像块干海棉投进了水,拼命的吸取着,那拼命劲和掌握程度之快,令安老一家子都无比钦佩和震惊的,但终究时日短促,语法运用和语调硬涩,尚是火候欠足。不过,老板娘由此推断他来自中土,这理由却是貌似牵强了,毕竟,这个时代,尤其是欧亚国度,在蒙古的铁蹄推动之下,贯通了原本封闭的道路,间接拉近了国与国之间的距离,或许,这是战争的唯一贡献。

“来来来,不烫了,”老板娘很是热情,“真冷了就不好喝了。”

安无风好像随意说道:“嗯,喝了这茶,我们就不用走了对吗,夫人?”

老板娘似乎一僵,轻咳一声,柔声道:“公子不远万里而来,倘若不嫌敝处卑贱鄙陋,便是住上一年半载,妾身自是侍候公子膝前,未敢言悔。”

安无风动容,道:“夫人何故如此,在下何德何能。”

老板娘轻轻道:“妾身愿意。”

安无风叹了口气,道:“其实,如果夫人跟我说了,我答应你也难说的,你却是不该,准备把老小都留下来,尤其还有个小孙儿,你就忍心么?”

老板娘沉默了一阵,道:“你,凭什么那么说我?”

安无风缓缓道:“使者大人与我说了,这间茶馆是老字号的,这里的老板娘早年丧夫,独自支撑茶馆二十余载,算来也是徐娘半老了,虽说经营茶馆乃室内工作,不必遭受风霜雨露之寒苦,如果又保养有术的话,岁月痕迹当然较淡,只不过,老板娘的手却是白嫩的紧,跟大姑娘一般,这是一大亮点。”

“亮点?”老板娘欲把玉手缩进袖里,却忘了还提着茶壶,而且还蛮烫的,被袖口一卡,壶嘴猛地翘起,一注热流烫在手背上,立刻红了一片,“哎呀”一声扔下茶壶,茶壶在地上碎裂,茶水很快渗入地毯。老板娘左手捂着烫伤右手,沉默不语,眼晴下的轻纱却是湿润了——她哭了。

她相信,她的右手将留下永远抹之不去的疤痕。

对于一个漂亮的女人来说,她的美,比性命更重要。

安无风伸出手,握住她的右手,她想拒绝却终是没有拒绝,只是轻颤着,仿佛咬着牙齿,从齿缝里艰难的吐出几个字:“你想干什么?”

使者大人一家子也不由满目疑惑的着安无风,所以,当老板娘气急之下,冲口而出喊“流氓”的时候,他们居然微微颔首,充分表示了,这一刻,他们和老板娘的意见是完全一致的。

安无风并没有辩解,沉默着,自丹田引出一丝“冰天神功”内气,注入了老板娘的玉手,老板娘顿感一阵清凉由手掌传递入心田,如沐春风,一阵舒爽,适才的灼痛瞬间消失。忍不住轻吟一声,方觉失态,左手捂脸,安无风把手松开,道:“好啦,没事了。”

老板娘退了一步,抬起右手视之,手背的红肿已彻底不见了,抬头看着安无风,目光当中,更聚集了复杂。低声说道:“谢谢啦。”

安无风道:“如果你当真要谢我,让他们回家,罗曼蒂娜小姐。”

老板娘一震,道:“你知道我?”

安无风笑笑,道:“你是拜火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副教主,我万里而来,倘若什么功课都不做,怕是寸步难行的。”

微微一顿,他说道:“方才,你环桌斟茶的时候,仿若翩翩起舞,其实,那还真是一种舞蹈,在唐时,乃宫女取悦皇室的媚舞,后外流民间,为江湖人深化成为一种迷惑敌手的手段,当然,那得由女子练习,如果由男人施展岂非把人恶心死了?”

老板娘“噗嗤”一笑,抿嘴道:“把敌手恶心死了,岂不是更省事?”

安无风自顾自道:“练习媚舞的女人不在少数,包括贵族的伎伶,青楼的艺人,但是,举世之间,能举手投足把媚舞发挥到极致,并融合武功施展的,唯有一人。”

老板娘道:“那个人,莫非是我?”

安无风道:“姑娘游走桌子,简简单单几个动作,竟令人刹那迷失,不知自己,若非使者夫人心境超然物外,迅速返神,架住她丈夫,同时也让大家清醒过来,恐怕都喝下了有迷药的茶了。好厉害的媚舞啊。”

罗曼蒂娜没有否认,道:“你不远万里,穿山过水而来,就是为了希丽莎?”

“是,”安无风补充道,“还有我一个叔辈。”

罗曼蒂娜似乎有点恼火:“如果你和我相处,你会发现,我比希丽莎更优秀,更适合做你的女人。”

安无风道:“或许,不过,我的女人已经够多了,恐怕再是分心无力,只好辜负姑娘了。”

罗曼蒂娜道:“如果我非要做你的女人呢?”

安无风沉默了。

他原来可以拒绝的,甚至,他可以出手将她处死。但是,他的心有血有肉,处死一个爱慕自己的女人,那得需要多狠毒的心肠?

他做不到。

所以,他叹了口气,道:“可以换一个条件么?”

罗曼蒂娜轻轻道:“至少,你今夜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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