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的气候之变化,比之平原之地,或多或少还是有点儿区别的,这不,昨夜好天气晴朗,皎月明媚的,这大清早便淋淋沥沥的下起了雨。

雨虽不大,但在这秋冬交替的季节,落英无算,那枯黄的叶子粘着湿润的泥土,给保洁工作人员的工作带来了极大的不便。

或许,有同学要说道说道的,都下雨天了,还扫个屁呀,又不是偷懒故意不干活,是老天安排的,让休息的,老天最大,他老人家说的算是不?

同学,问题是,你不是跟老天打工,不是老天给你发薪水好吧?

就好比乐府的张大叔,他就是个明白人,他知道,他可以顺从老天的旨意,把扫帚和簸箕一扔,陪他的老婆孩子过上愉快的一天,然而,当他确实如此做的话,他今天的愉快将是建立在往后漫长的不愉快生活当中的。

所以,即便还下着雨,他依然戴着雨笠,手执扫帚,在庭院里认真而细致的继续着他的本分工作。

沙沙沙沙沙沙——

随着扫帚运动,落叶与地面摩擦之间生起阵阵无奈的惆怅的轻吟,仿若,它们已经具备了灵性,知晓了,它们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刷刷刷刷刷——

一阵快捷而凝重的脚步行了过来。

张大叔微微抬头,看见一个面容还算佳美的绿衣女子撑着伞,疾步往这边走来,他招呼了一声:“桂香姑娘早。”

那绿衣女子抬眼看了他一眼,似乎有点心不在焉的回应:“早。”

然后,她脚步未停的继续前行,看样子,居然是往乐老爷子的书房走去。

张大叔微微一愣,暗忖:这不像桂香姑娘的平昔态度呀,她是个很懂礼貌很有修养的孩子,如若往日,在这样的环境里相遇,即便是她再忙,也会停下来问候几句的,莫非,今日有极为重要之事,使得她连几句话都没有时间聊么?嗯,看她那么着急找老爷子,应该是啦。

桂香姑娘敲响了乐老爷子的书房门扉。

里面传来乐老爷子的低沉的声音:“进来吧。”

桂香姑娘推门而入,看见乐老爷子手握书卷,眯着眼睛看着。

桂香姑娘怯怯的站着,原本纠结于娇脸上的愁容仿佛凝结了一般,形成了一层淡淡的僵硬的纹路,让人心头百般疼惜。

乐老爷子终于把视线从书卷移开,却是依然眯着眼睛,看着桂香姑娘,淡淡道:“桂香,有话跟我说?”

桂香姑娘点点头,似乎鼓动了洪荒之力才有勇气说出一句:“是的,老爷子。”

乐老爷子道:“说。”

桂香姑娘咬了咬香唇,低声道:“老爷子,凤天路去哪里了,您能告诉小婢么?”

乐老爷子微微皱眉,道:“你真的想知道?”

桂香姑娘很是用力的点点头。

“好,”乐老爷子把书卷搁下书案上,站了起来,“随我来。”

然后,在乐府后院尽头的山脚下,乐老爷子在一棵大树下停住了脚步。

树下有一堆新土。

乐老爷子用脚轻轻点了点这堆新土,面无表情道:“这里便是。”

桂香姑娘睁大着眼睛,满脸的难以置信和惊骇欲绝,呆呆的,痴痴的,雨伞脱手掉落,她的眼眶慢慢的满溢着晶莹剔透的泪,雨水淋湿了她的脸,她的眼泪也开始流淌,到了后来,已经分不清那些是雨水哪些是眼泪

她紧紧的咬着香唇,眼神冷厉,甚至,声音也是近乎冷漠:“为什么?”

乐老爷子的声音却比她更冷:“他曾经跟我打了一个赌,结果,我输了。”

桂香姑娘冷笑一声,道:“因为,你输不起?”

乐老爷子道:“倘若在以前,我便是输一百次一千次,都不打紧,但是,从昨夜开始,我不能输。”

桂香姑娘道:“所以,你杀了他,便自欺欺人的告诉你自己,跟你赌的人已经死了,赌局不再,你就没有输。”

乐老爷子没有否认,淡淡道:“桂香,别难过,比凤天路好百倍千倍的男人多的是,在这个世上,两条腿的猪狗兴许难寻,男人,满世界都是。”

桂香姑娘缓缓道:“老爷是要告诉桂香,在一棵树上吊不死的话,就要多找几棵树尝试,总会一棵树合适的,对吗?”

乐老爷子轻轻叹息道:“桂香,你是老妇人把你从人贩子手上买下的,算算时间,该有十多年,我们乐家视你为自己孩子,所以”

桂香姑娘点点头,道:“我知道,我很知足,我感恩,所以,我更加难过。”

乐老爷子诧异道:“难道,你不是因为凤天路之死而难过?”

“当然不是,”桂香姑娘幽幽道,“我难过的是,老爷已经失去了当年的豪情壮志,已经开始试图使用欺骗自己的手段掩盖自己的脆弱,这是信心丧失的兆头,如果长相以往,终有那么一天,您的信心丧失殆尽,休说跟别人斗,便是自己都斗不过了。”

乐老爷子悚然一惊,眼神出现了一丝深深惧意,沉声道:“老爷我向你保证,绝对不会再让自己输了。”

关系姑娘道:“输,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敢承认不敢面对输而已。”

乐老爷子摇摇头,轻轻道:“桂香,你不会懂的,老爷我决不可以输,输了,整个乐家,便是彻底倒塌完蛋了”

桂香姑娘忍不住问道:“老爷,究竟是什么人那么大的本事,竟然能够对您造成威胁?”

乐老爷子道:“安无风。”

桂香姑娘道:“安无风”

******

榕树下,顾名思义,这个地儿自然是榕树之下。

然而,事实上,这只是一种想当然的观念。

其实,所谓的榕树下,一颗榕树也没有。

这里,是一片被弃置了的纺织厂房。据说,十年前,这里曾经是一座规模颇大的纺织制造作坊,所出产品,不仅覆盖全国,并有跨过贸易,一时风头无两。

然而,不知何时,竟相继发生诸种诡异之事,或有妇女无端端傻笑然后握着刀具刺伤工友,或有投井自杀,或有突然发疯起来纵火将仓库的货料付之一炬

最后,该作坊的老板一家五口一夜之间暴毙而亡,偏偏,既不像外力致死,也无中毒迹象,连当时朝廷调派出神捕杜开功的嫡传弟子楚天歌下来参与侦查,结果还是一无所获,官府只好将之封了。

十年,风雨摧残,这一片当时颇具宏伟的青砖绿瓦建筑,已经演变成为了一片断垣残壁杂草丛生的废墟,一片蛇鼠畅游的欢乐园。

又有人说,这座作坊的背后原本有一颗非常巨大的可容七八个壮汉手拉手合围才能围绕过来的榕树,枝繁叶茂,好像一把天神巨伞,覆盖达数十丈,人在其中,便是烈火炎夏,也阴冷非常,甚至,是一种诡异的森冷,让人毛骨悚然。

故而,有人说,这作坊的各种邪怪之现象,或与其有关,也就是说,这颗大榕树已经成了精怪,作坊的员工打扰了他的清净而产生了怼念,进行了报复。

后来,或许是老天看不下去,某天,一个天雷劈之下来,把榕树根都焚烧枯干,强烈的天火更是把榕树烧成了灰。

人们视之为老天为人取回了公道,拍手称快。

然而,即便如此,却已经变成了一个不可接触的禁地,再也没人踏进这里一带。

所以,六个青年人即便是在刘怀恩面前把胸膛拍的彭彭响,而当临近这儿的时候,脚下不由自主的谨慎迟缓了下来。

风儿拂过,一阵淡淡的酒香飘过了他们的鼻子,使得他们不约而同的仰起了脸,顺着酒香望去,不由皆是微微一愣。

因为,他们的视线当中,不远处的屋顶上,一个头戴斗笠的白衣人正坐在瓦面上悠哉悠哉的喝着酒。

六个青年轻功都不错,飞檐走壁绝对不是问题,几乎在眨眼之间,便一一聚集在白衣人身边,一个低声道:“可是安掌门当面?”

白衣人微微点头,道:“嗯,你们比我推算的还早了三分钟,不错。”

刚才说话的青年微微一愕,道:“安掌门,什么三分钟?”

安无风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既然你们来了,便需要你们继续发扬你们的勇敢精神。”

六个神色一凛,一个道:“安掌门请吩咐。”

安无风道:“你们密切关注钱仁师这人。”

一个道:“是那个经营煤矿的钱仁师?”

安无风缓缓道:“刘家的生意开始被边缘化,便是由于他的参与,后面的人,多数是跟风所致。”

一个道:“不错,我们和梦家集团贸易合作,主轴是承接了梦家山东枣庄燃煤,作为川蜀总代理,然后,才是承载着其他商品生意,而随着钱仁师横空而出,他的煤矿取之山西大同,即使质量相等,价格却低了好几个点,这才导致了刘老爷子阵地失陷,甚至,逐渐被吞噬——毕竟,质量相等的货物,便是傻子也会挑选廉价的。”

安无风微微点头,道:“道理原是没有错,商场如战场,优胜劣败,适者生存,本是丛林法则。只不过,这老刘的兴衰却涉及到了我的切身利益,我不得不为自己打算一番的。你们说,我没有错吧?”

众人异口同声道:“您没错!”

安无风大悦,似乎觉得他的决断还是蛮英明的,至少,在场的七人,除了自己避嫌之外,六个都一致支持了!

那,岂非已经说明了,全世界的人民群众都站在他这一边?

他无耻的想着。

所以,他很满意,和颜悦色道:“好好,你们就给我盯死钱仁师,我去山西大同一趟。”

众人点头,齐声道:“是。”

安无风缓缓站起,看了一眼周遭的破落废墟,缓缓道:“听说,最近那个丝绸大王要在这翻土动工,重建一座纺织工厂,你们分出二人暗中观察,看看他会不会跟十年前的一系列诡异事件有关。”

六个都怔了怔,不知这位掌门是不是吃饱撑着了,十年前,便是楚天歌都侦查无果,他凑什么热闹呢?

不过,谁也不会提出质疑的,只是一致的点头称是。

安无风足下一跺,飘身而去,瞬息间,已经消失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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