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生来阳信府,就是要为了惩戒连鹰的儿子。

连军役使推出了房务室杜室长做替死鬼,躲过了郡里的算计。

这口气,李永生是咽不下去的,但是按照官场的规矩,军役使已经给出了答案,甚至李满生都自杀了,纵然有再大的不甘心,也只能暂时放一放了。

然而他想放手,秦孟飏还不肯答应呢——北关秦家顶住了食为天,农司不敢下手了,军役房居然又来硬的,真当我秦家的脸可以随便打?

而且道宫和官府的关系,一向也不怎么好,虽然两大体系是各行其是,但是怎么可能一点纠葛都没有?

因为瘸真君的缘故,秦孟飏的两个师兄弟,也愿意跟李永生结个机缘,所以三人商量一下,咱们收拾一下连鹰吧?

在职的郡军役使,他们还是不便动的,不待这么糟蹋省军区司令的,不过不动此人,从其家人身上下手就是了。

选来选去,他们就选定了连志磊,连志磊不但是连家的后起之秀,关键是这厮对道宫的态度,一直就不怎么好。

而且道宫也查出了他的黑历史——曾经有一名役夫,被他压迫致死,只因那役夫的妹妹,不肯跟他交往。

役夫的家人曾经上告过,但是没用,军役房从来就不是良善之地,每年都会有役夫伤亡,没有足够的证据,什么都别说。

想一想就可以知道,军队都有死亡指标,对待劳役,又怎么可能客气?

事实上,道宫收拾人,是不怎么在乎欺压黎庶这些证据的。但是这话反过来并不成立,也就是说,那些官声极好的官员,道宫也不愿意动。

动了那样的官员,会有一定的气运反噬,而且也容易坏了道宫在民众中的形象。

反正道宫收拾连志磊。是没有半点顾忌。

秦孟飏还邀请李永生,前去现场观看一下,当然,这不仅仅是让对方彻底解气过瘾,还涉及了一些别的考虑。

李永生很痛快地答应了这个要求,反正不是他亲自出手,若是这点担当都没有,也真愧对了观风使三个字。

事实上,了解道宫和官府的矛盾。本来就是观风使的职责之一。

然后他就看到了这一幕,在这个过程中,他挺为道宫的算计而咋舌。

以李永生的想法,道宫只要找上一定的理由,能直接对军役房一个制修出手。

但是道宫并不这么做,而是针对连志磊的性格和爱好,做出了精密的布置。

连室长爱喝酒,也爱女色。那么就有一个美女出现在酒家,然后又泄露出住宿的地方。最后这“兄妹”去揽云山游玩。

当然,想要顺利达到目的,有一个前提,连志磊真有那么色。

不过令人欣慰的是,连室长还就是如此,否则的话。那名女修就算使出了点魅惑手段,他也不至于那么亟不可待。

接下来的经过,也就不用说了,都在道宫的算计中,至于说道宫在揽云山占地盘。原本就在他们的计划之内,只不过这次突事件,让这个计划提前了。

非常完美的算计,李永生甚至听说,阳信府原本想将此事尽快告知三司六房,但是道宫使了手段,私下跟负责的官员商量,说你们先缓一缓再通知,容我们把房舍建起来再说。

这不是很过分的要求,阳信府的人就照办了,反正那里本是无主之地,早几天晚几天通知,都无所谓,就算有人误闯了那里,谁敢跟道宫的人呲牙咧嘴?

这个坑,就结结实实地把连志磊算进去了。

待到真人斩断连室长的双腿,李永生又忍不住感叹一下:道宫行事,其实还是很强横啊。

精密的算计和强横的反应,很好地向李观风使展示出,道宫和官府之间的关系。

李永生又说两句之后,告辞了真人,和秦天祝向山下走去。

走了不到两里地,他们就追上了前方四人。

白制修三人做了一副简易担架,抬着连志磊疯狂地赶路,两人抬担架,一人打雨伞。

然而连室长受伤实在太在重了,虽然简单包扎了一下,也服了一些伤药,但是在山路上,三人还真不敢走得太快。

看到身后走来两人,打着雨伞的白制修转身一抬手,亮出自己的铭牌来,“军役房,我宣布,你俩现在被征用了。”

“你丫傻x吧,”秦天祝直接开口骂人,他笑眯眯地话,“再跟我嘚吧嘚,信不信宰了你们仨?”

白制修登时大怒,“你敢抗拒军役房征用?”

“劳资就抗拒了,”秦天祝抬手按向腰间的刀柄,似笑非笑地话,“不服气你上啊。”

白制修真不敢上,他虽然也不怕两个小年轻,但是他这边有个致命的短板——手上昏迷的连志磊。

连室长伤成这样,他已经不知道回去该怎么交差了,若是不小心再死了,他可真没好日子过了——没准下一个死亡指标就用在他身上了。

“小子你们等着,”白制修呲牙咧嘴地话,却是收起了气势。

“咦,你挺不含糊啊,”李永生上前两步,冷冷地话,“有种你再说一遍?”

怎么这个位面,就这么多记吃不记打的人呢?

白制修的嘴巴动一动,却是没敢再说,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种感觉,这俩年轻人……还真的有点危险。

搁在往日,他敢赌一下,跟对方过过手,但是现在真不是好时机。

李永生二人,是在当天晚上下了揽云山,而连志磊一行人,却是第二天天亮的时候,才赶回了军役房。

府军役使听说之后大骇,马上延请了名医救治,同时向郡房传讯,希望得到郡里的支持。

连军役使不能管辖阳信府,但是到了他那个位子,军中的影响力不可小看。

郡里也请了名医往这边赶,不过态度不算特别积极,只是恰到好处的关注——两个军头走得太近,传出去并不好听。

连志磊的伤势不乐观,但也没有多么悲观,他有些灵药护身,绝对死不了,不过一路从揽云山下来,耽误了太多时间,两条腿是接不回去了。

连家最杰出的子弟,要变成废人了。

白制修被看管了起来,房里要他交待整个过程,虽然他交待好多遍了,还有另两个小校的证明,但他肯定是要接受监视的。

府军役房也派出了人,去知府衙门了解情况,却愕然地现:原来那片地方,还真划给道宫了,府里正打算告知三司六房呢。

军役房登时就跳脚了:这种事为什么不早说?

知府这边也火了:那里本来就不是军役房的地盘,别说只是晚告诉你几天,就算不告诉你,你又要怎么样?

就在一片慌乱中,李永生和秦连成来到了府军役房门口,斜坐在马路对面,笑吟吟地看热闹。

没到中午,又下起雨来,两人也不离开,撑起雨伞坐在街边,弄了两壶酒,还从对面的酒家里,要了两个菜过来。

此时已经接近仲夏,斜风细雨,正是喝酒的好天气。

两人正喝得开心,旁边走过一个中年男子,他一瘸一拐的,斜背个布囊,手里拎着一串爆竹,点着了往马路上一扔,爆竹噼里啪啦地炸了起来。

爆竹还没炸完,男人的手往布囊里一伸,又摸出一串爆竹,点着了继续扔。

连绵不绝的爆竹声,很快就引起了军役房的关注,两个小校走出来,蛮横地冲向男人,用力地推搡,大声呵斥,“你要干什么?”

“奇怪了,”男人大声嚷嚷着,“我自放我的爆竹,跟你军役房何干?”

两名小校将人推倒,不由分说地拳打脚踢,其中一个抬脚乱踩,很快就将几串爆竹踩进泥水中。

这样的场景,哪怕是在下雨,周围也围上了几个人观看,还有人悄声嘀咕,“是大壮的老爸”,“真的是豁出去了”……

“住手!”李永生厉喝一声,大壮其人,他还是听说过的。

那是一个很壮的小伙子,服劳役的时候,活生生被累死了,据说就是连志磊授意的,因为连室长看上了大壮的妹妹,想要跟她“玩两天”。

大壮坚决不同意,咬牙硬扛——或者他以为自己扛得住,却小看了某些权贵的狠心。

在他死之后,家里连夜仓皇出逃,而大壮的父亲却留下了,誓死要告军役房。

因为家人没有路引就消失了,大壮的父亲也被关了起来,受到残酷折磨,不过那一年的劳役也重,其他人借机闹了起来,府里不得不将此人放出来平息事态。

然后此人就是持之以恒地告状,被人捉起来也不是三四次了,连左腿都被打坏了,可就是不肯放弃。

就是那句话,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他现在来燃放爆竹,想必就是庆贺连志磊被人斩断了双腿。

两名小校听到有人管闲事,恶狠狠地扭过头来,怒视着李永生,“你找死吗?”

李永生并没有看他,而是冲着秦天祝苦笑一声,端起酒杯来一饮而尽,然后才轻叹一声,“其实你知道的,我这个人……不喜欢惹事。”

“嗯?”秦天祝先是一愣,然后仰天大笑了起来,“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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