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穆离开那公园,却是一路向东而行,此时他已经一周没有进食,只是咽下了几口雪水。身上常年练武的肌肉都不再虬结,反倒是皮包骨一般,外人看他,万万不知道他是一个习武之人了。

此时天寒地冻,路上处处积雪,他一路行来,却是不避险滩,不惧高山,只是一路直直的向着那太阳初升的方向,沿着那长江疾走,若是天色变暗,便盘坐于地,也不调息,不过是一颗心如那暗夜一般沉寂下来。

秦穆虽是习武之人,倒也不是什么铁打的身子,哪里能如此不进食,不休息,跋山涉水的。不过三日时光,他便觉得浑身无力,连意识也是一阵阵模糊。脚踏在地上,便如踩在棉花上一般,浑不受力,东倒西歪。

待得第四日清晨,他却来到了一处村庄旁,江苏物产丰富,又是沿海大省,农民相对来说比较富裕,都是聚在一起,你一栋我一栋的建起了两三层的小楼。但村里年轻人都不愿意在村内生活,不是外出上学,便是出去做生意打工了,老人们腿脚不便,这天气冷了也不太愿意出门,故而秦穆到时,竟然是家家关门闭户,无有人在路上走。

秦穆倒也不在意,他此时只剩下了向前走的执念,也不逗留,只是沿着那江边小村的小路慢慢的向前踉跄,此时的他,身上脸上都是污迹,脚下的鞋子也是如同刚从水中捞出来一般,毫无暖意。旁人看见,怕是觉得连乞丐二字都不足以形容其狼狈。

他正走在路上,却见听得身后有铃铛声叮铃铃的响,倒是想侧身避一避,但是他走路都只是凭着一股子气,这一转念,这气就松了,眼前一黑,便倒下来。

秦穆倒是没有晕过去,只是听到有人在他耳边嚷嚷:“我没撞着你啊,你碰瓷啊?”等了一会又开始说:“行了行了算我倒霉,你起来吧,要多少钱说,倒在地上像什么话。”那人过了一会却是又急急忙忙将手放到他额头上,手腕处细细的探看,最终骂骂咧咧的一句当地的什么方言,便感觉自己被抱到了一处三轮车,颠簸着便往来的路上走去,这三轮的稳定性太差,他在后面晃了几晃,就彻底晕过去了。

也没过多久,就感觉有人把生姜水枉自己口里灌,睁开眼来,便现一个六七十岁的大爷,正一脸晦气的盯着他,手中还拿了一个碗,看见他醒来明显松了一口气,马上又嚷嚷起来了:“不是我撞得你,你可别想讹我。我不就是雪里刹不住车,一路滑到了你身旁而已,车到之前你就倒了。”

秦穆听完,只是一笑,微微点头,开口道:“我知道不是你,还要感谢你救我,这里是?”边说话,边四处打量着周围。

那大爷一听,就脸上浮起了笑容,说道:“这是我家。”说完仿佛又想到什么,嘟囔道:“本来我是想出个早市去卖点鱼的,哪知道碰见了你。”

秦穆一听,便明白了那昏迷时鼻尖挥之不去的腥味和手边那滑腻腻的触感是从哪里来的,面色就有点僵硬。憋了一会,方才开口道:“大爷你这个天气还要打鱼买鱼啊。”

秦穆问这话倒也不算是客套,他刚刚看了看这房子的摆设,现虽然只是一间普通的农村住宅,但建房子所用的料都是上好的,空间也大,甚至有的地方还有些精美的摆设,这主人想必是不差钱的。像身前这位大爷这个年纪的人,如果是职工退休,甚至是什么农场的人员或者普通农民,往往都有一点退休金或者养老保险,却是没什么必要去再做什么生意,更可况如今村中家家都是休息,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就他出门卖鱼,若不是遇见了什么困难,实在是没必要做这个。

那大爷也知道秦穆问些什么,也没有什么隐瞒的心思,只是颇为愁苦的点了一根烟,说道:“这不是儿子要结婚么,我寻思着他在上海买房实在是困难,我好歹也要弄些钱来,免得小两口日子难过。”

他本来是愁眉苦脸的,但是说到儿子结婚却是喜笑颜开,瞅瞅自己嘴里叼着的烟说道:“为了报个大孙子,我这烟都只敢抽大前门,别说,这抽着抽着还有点滋味。”说完,又是大吸了一口。

秦穆听完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说道:“大爷,这养儿子这么多年,蛮苦的吧。”

那老汉听了这话,却是大腿一拍,口中骂开了:“自养那兔崽子起,我就没得过一天的好!小时候夜里闹腾,大了上树下水的跑,再大了,嘿!还懂耍朋友了,别人姑娘家的爹娘都找上门来了。”

他口中骂,眼里却满满的是笑意,话说完却神色却慢慢的收敛了,说道:“如今他也快三十了,也不需要我操心什么,回来了话也说不上几句,前几年孩子他娘走后,就来的更少了,老了老了,终于是落得个清静。”眼神忽地就落寞起来。

秦穆见此,却也不再说话,只是把那姜茶喝完,又跟着这大爷吃了顿饭,便开始帮着他处理起着院子里的活鱼起来,做水产品的往往会把没卖出去的鱼做成熟食,那大爷虽然是生意不大,但过年也想着屯点腌鱼带给儿子吃,故而今天早市赶不上,倒也抽出空子来做这个。

秦穆虽然没怎么做过这个,但家里边是汕头那地,见过不少,再加上他习武之人手脚灵活精准,竟然是做的又快又好,那大爷的脸上的笑就没有再下去过。

两人忙忙碌碌一下午,那大爷好说歹说的留他吃了晚饭,还让他在一间客房里住了一宿,方才放他继续前行。

他虽是继续前行,但也不再是那般万事不理的状态,反而一路走一路想。

这位大爷平生都花在了抚育后代之上,虽然是辛苦劳累,却也满足安乐,不能说不幸福。这一旦无牵无挂,反而有无处安身之感。秦穆自来到这个世界,仿佛是从地狱走向天堂一般,家庭和睦,性命无忧。他曾以为,这便是他所追求的,到了如今,看见这大爷,仿佛才被惊醒,这苦难是地狱,安乐不是也囚室吗,世人常常会想着苦难快点结束,而快乐永不终结,故而往往是蒙昧了本性,患得患失,可这世间,哪有什么恒常。

佛家言“诸行无常,诸漏皆苦”,到了今日,他才有所领悟。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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