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玉谷移花宫威震天下,令江湖人谈之色变,并非尔尔,普通的江湖人只知道移花宫主心狠手辣,其手下侍女也多是冷漠无情之人,却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移花宫不事生产,却拥有匹敌江湖的财富,宫内雕梁画栋,美艳绝伦,便是连路面上也镶嵌珠玉,美不胜收,那离地蟠龙烛台更是由黄铜打造而成,宫内的奇花异草也是移植而来,花费了甚多的心思。

江湖中除却十二星宿的“不义堂”和昆仑山的“恶人谷”之外,但凡江湖中的绿林豪强,皆每年须供奉移花宫,若有丝毫懈怠,轻则一掌击毙并灭其势力,重则诛杀满门,鸡犬不留,手段之狠可谓是令人发指。

邀月宫主清晨起身之后,身穿素色宫装漫步与朗月宫外,身姿娉婷驻足与桃枝之下,柔荑捻花一嗅芬芳,面色虽是清冷,却较之娇艳的桃花也不遑多让。

“启禀宫主,十二连环坞飞鸽传书呈上了礼单,恳请宫主应允,接管大江帮的地盘。”贴身侍女杏香奴,将信笺双手呈了上去,低声恭敬的说道。

因大江帮办事不利,延误了今年的供奉,邀月宫主不悦之下,亲率“月苑”侍女将其铲除,大江帮的五百里水域便是空缺了下来。

邀月宫主接过了礼单,略一打量而后点头应允,这礼表之上也算是极有诚意,较以往大江帮的供奉又多上了两成。

“那秀才可还安分?”邀月宫主轻启樱口,询问道。

杏香奴昨夜归来,已然前往无缺苑外木屋,寻铁杖姥姥询问了此事,因此侧身行礼禀告说道:“日间或是抚琴,或是吹箫,夜间安然入眠,甚是规矩。”

邀月宫主手指一搓,娇艳的桃花便已化为齑粉,对于这秀才的无双才学确实升起了赞叹之心,但是江湖险诈,焉知这秀才不是另有所图。

“听雨阁内珍藏了世间孤本,传我的令,可任由那秀才前去翻阅。”邀月宫主淡淡的说道:“将我房中的《移花接玉》也放在听雨阁内。”

“你在一旁窥探,若是翻阅《移花接玉》,便直接拿下,而后告知本宫。”

《移花接玉》乃是移花宫的独门功法,在江湖中赫赫有名,寻常女子只要依法修炼,不出二十年便可晋升为一流高手,因此也常有人心生觊觎之心,如果这秀才是他人派遣而来,这功法便是其此行的目的。

杏香奴应下之后,轻挪莲步盈盈而去。

阳光照旧洒在了湖面之上,淡淡的白色雾气萦绕,为这木屋前增添了几分虚无缥缈的意境,那娇艳的莲花残挂着露珠,犹如晶莹的明珠璀璨。

包文正推开了房门,与门外的铁萍姑见礼之后,漫步走到了湖畔之旁,负手而立遥望着湖畔上的景致,那湖畔对岸依旧是一群宫中侍女,正在转转腾挪做着晨间的功课。

移花宫内的规矩甚严,不论是行走起卧皆有分明,每日的晨间几时用餐,巡查的侍女几时从湖畔走过,包括这木屋外站立的侍女的言行举止,这十几日来未曾有丝毫的变化。

移花宫侍女皆是容色秀丽,身姿婀娜,美则美矣,唯独却少了几分生气,便是偶尔彼此之间的交谈,也是冷冷清清,仿若乃是冰玉雕刻而成。

“已经半月了,为何邀月宫主再不曾涉足此地?”包文正心中渐渐涌现了一缕忧愁,若是与邀月宫主有交谈的机会,即便是冷冷清清,也能通过言词揣摩。

无缺苑的外墙路径之上,一名身穿宫装的侍女飞身越过湖畔,环视四周不见铁杖姥姥的身形,便来到了铁萍姑身前,将邀月宫主的吩咐传达,而后转身离去。

“公子,适才宫主降下吩咐,若公子乏味,可前往听雨阁中翻阅古籍。”铁萍姑折纤腰入微步,走了上前说道。

包文正闻言拱手施礼,谢过了铁萍姑前来告知,而后丝毫未曾有前往听雨阁的意思,自顾自的望着湖畔。

“半月未曾前来,今日却突然告知,可前往听雨阁中翻阅书籍?”包文正心思急转之下,对于这听雨阁之行抱有一丝警惕之心。

形势比人强,这邀月宫主容貌美奂绝伦,且一身武功冠绝天下,隐忍的性情和狠毒的手段,才能成为武林中威风丧胆的女魔头,这等女人又岂会轻易对人假以辞色,若不是因为“琴棋书画”的切磋,令其升起了一丝好感,那这其中就一定有试探的含义。

低头看着自己湖面的倒影,浓眉大眼的相貌只能说端正,与英俊是丝毫不沾边,无非是因为才学令邀月宫主另眼相看罢了。

就从花无缺的面相上来看,就知道其父江枫是何等的英俊潇洒,自家与那江枫相比可谓是判若云泥,邀月宫主能隐忍二十年,一手调教出少宫主花无缺,只为其与江小鱼一决生死,可见心中对于江枫的怨恨。

由爱生恨,恨有几分,就知道当初爱有几分。

包文正依旧如昨日一般,与木屋外凉亭内抚琴,略显寂寥的琴声萦绕在湖畔之上,偶尔看着铁萍姑与草地上习武,身轻如燕不时的纵身跃起,水袖时而夭绕如银蛇盘旋,时而刚猛如巨斧劈山,掀起阵阵气流压低了绿草,也将平静的湖面荡起了层层涟漪。

午间用过了吃食之后,包文正这才走到了铁萍姑的身前拱手施礼,言道想要前去听雨阁,寻来几本古卷,聊以排解苦闷。

铁萍姑点头应允,而后略有迟疑的伸出柔荑。

那纤细白皙的柔荑,犹如蕴含着无双的神力,轻巧的抓住包文正的手臂,足尖一点便腾身跃起,与湖面的石柱上借力之后,便已经飘到了湖畔对岸站定。

瞬息之间,犹如荡秋千一般的眩晕感,又令包文正有些不适,但那脱离了地心引力,天空任鸟飞的愉悦,那是比坐飞机翱翔在天空,看着窗外的银光奔泻的云海,更来得惬意。

“多谢姑娘。”包文正站稳了身形,拱手施礼道谢。

铁萍姑虽然已经是花信年华,但是自由居住移花宫,还不曾与男子有过接触,便是今朝携包文正飞身而过,也令其心中略有一丝羞臊之意,闻言退开一步,也不作答,侧身施礼后抬袖作引。

听雨阁位于孤星殿后的梅花香榭,其内栽种的梅花常年不谢,且暗含阵法之秒,若不经人指引,必定会与阵中迷失方向,接踵而来的梅花花雨,夹杂着银针袖箭的暗器,令人猝不及防,便要倒地身亡。

越过梅花香榭,遥遥得见听雨阁青砖绿瓦略显雅致,一丛翠竹随风摇曳,竹叶的摩擦声“瑟瑟”响起,门前屋檐下颇显冷清,唯有几枚铜铃偶尔发出清脆的鸣响。

“这里便是听雨阁了,公子自行前去便是。”铁萍姑止步与竹林处,侧身行礼后退下。

包文正拱手谢过,而后举步走向了听雨阁的屋檐下,推手开启了房门。

听雨阁内朴素无华,结构别致,北面粉墙上深色窗框,将天井中几块石峰,数枝翠竹构成了一幅精致的画卷,四周靠墙摆放着书架,那古朴的书籍平放其上,中间则是长形桌案,拜访了文房四宝,那笔架上悬挂着依次排开的各式毛笔,多以兔毫居多。

包文正故作脚步轻快的走到了书架边缘,小心翼翼的捧起一本古籍,乃是范晔编撰的《后汉书》,记载东汉历史的纪传体史书,而后来到桌案上就坐,翻开了书卷静心阅读起来。

心思根本就不在书上,而且这《后汉书》乃是古人书写的习惯,自上而下,自右到左,且皆为繁体小篆,冗词赘句更佶屈聱牙。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为防自己秀才的身份被人识破,若是他日与邀月宫主有幸把臂同游,包文正不得不澄空了心思,斟词酌句的将《后汉书》逐字揣摩。

杏香奴站在听雨阁的窗外,双眸透过缝隙注视着包文正的一举一动,丝毫未有半分不耐,《移花接玉》的功法就在听雨阁内摆放,而且在极为显眼的地方,只要这秀才心有企图,定然会将《移花接玉》拿起翻看,便算是完成了宫主的吩咐。

夕阳西下,听雨阁内的光线渐渐黯淡下来,包文正揉了揉眼睛,将心思从《后汉书》上收了回来,而后小心翼翼的将古籍放回了书架之上,起身关闭了房门,而后在铁萍姑的引领下,返回了无缺苑外的木屋。

接连几日过去了,包文正清晨前往听雨阁,日暮返回无缺苑的木屋,当看到书架被人移动,而原本放置《易经》的位置被人挪开,取而代之的则是移花宫的《移花接玉》秘籍,这才明白邀月宫主为何这般行事。

包文正将《移花接玉》弃之如敝履,反而又在书架上寻找商代的《归藏》,这夏代的《连山》,周代的《周易》和商代的《归藏》并成为三易,只是在后世已然失传,作为含盖万有,纲纪群伦的变化之书,竟然能在移花宫中寻获。

对于《移花接玉》这等高深的武功,包文正心中却是毫无半分觊觎之心,也不敢有半点垂涎之心,一则是这高深的武功往往要修炼上一二十年,才能有所成就,而包文正如今只有三年的性命,二则这分明是邀月宫主的试探之举,只消将这《移花接玉》翻开,只怕立时便有杀身之祸。

华灯初上,朗月宫内明亮如白昼,邀月宫主身穿白色宫装,一根玉带将纤细的腰身勾勒出来,端坐在椅榻之上,那袅袅的檀香随风弥漫,轻纱自房梁下悬挂下来,黑色的梅花徽记依旧是凌冽阴寒。

“启禀宫主,秀才不曾翻阅。”杏香奴将《移花接玉》双手奉上,恭敬的说道。

邀月宫主略显惊奇之色,伸手接过了秘籍,随手放在了一旁,开口问道:“这几日,他都在听雨阁内做什么?”

“前几日翻看了《后汉书》,这两日正在翻阅《归藏》一书。”杏香奴回禀说道。

“仅仅是读书而已?”邀月宫主诧异的问道。

杏香奴将衣袖内的宣纸拿了出来,双手奉上,说道:“这是前几日,秀才与听雨阁内留下来的。”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先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邀月宫主双眼中流漏出一丝笑意,而后瞬息消失不见,依旧冷冷的说道:“好丑的字啊,果然是寒门少笔墨。”

“明日黄昏,与梅花香榭设宴,邀那秀才前来。”

“退下吧。”

杏香奴躬身应下,而后倒退几步,退出了门外。

残月如钩,繁星点点,一抹云朵遮掩月晕,而后复又散去。

邀月宫主此刻对于包文正才散去了狐疑,既然前来移花宫并无企图,又有一身的才学,便是将其一生困在移花宫内,又有何妨,偶有诗词也可一解寂寥。

梅花香榭景致非常,邀月宫主一身白色宫装尽显风华绝代,窖藏多年的“老芬酒”醇香扑鼻,几道精致的素斋不带丝毫荤腥,入口有淡淡的苦涩,而后却有淡淡的清香回齿。

“数日不见芳驾,姑娘可好?”包文正躬身施礼,而后在邀月宫主对面坐下,开口说道。

包文正不过是随口寒暄,但是对于邀月宫主而言则并不寻常,十数年来还未曾有人出言如此,这淡淡的关切之心令邀月宫主有些不适。

“劳公子挂念。”邀月宫主犹如万载冰玉雕刻而成,依旧冷冷清清的启齿说道。

“前些日子出言冒犯了姑娘,还望姑娘勿要见怪。”包文正旧事重提,将昔日询问邀月宫主芳名的事情说了出来,开口致歉。

“无须再提此事。”邀月宫主举杯遥祝,而后衣袖遮掩,将杯中水酒一饮而尽。

包文正露出淡淡的笑意,双手举杯后一饮而尽。

自有随侍的侍女,手持白色的酒壶,为邀月宫主和包文正斟酒,而后退开了一旁。

包文正见邀月宫主不善言辞,气氛略有些沉闷,于是开口打破了沉默,笑着问道:“姑娘的琴技之绝,实乃平生未见,不知是何人传授?”

“不当得公子谬赞,只是依照曲谱习来。”邀月宫主开口答道。

包文正眼见这邀月宫主冷冷清清的样子,一副不会主动开口相谈的模样,心知在这移花宫主的眼中,自家不过是有些才学的秀才,若是将话题引到别处,恐令其不悦。

“若是姑娘明日得有空暇,可否与木屋外抚琴吹箫,共赏月色?”包文正双眼清澈,不染俗物,以音律相邀。

邀月宫主诧异的看了包文正一眼,这才不过半月的光景,莫非这秀才的萧声竟有精进不成,于是点头应允。

杏香奴强掩双眸中的震惊,作为邀月宫主多年的侍女,便是怜星宫主平日的邀请,也多是断然拒绝,非是中秋月圆之夜,邀月宫主甚至从来不跟怜星宫主对坐。

今日,邀月宫主不但邀请这秀才与梅花香榭畅饮,更是应允了这秀才,明日与其抚琴吹箫,共赏月色。

十五年来,杏香奴从豆蔻年华变成了二八佳人,也曾目睹负心人江枫和贱婢花月奴的苟且,心性大变的邀月宫主,还是第一次与男人对坐畅饮,而且有问有答。

这已经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了。

望着那浓眉大眼的秀才,杏香奴第一次升起了恭敬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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