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三:君子与小人

话分两头,莫君言负起女童往另一边奔走,他虽然背负一人,但那幼女不过十一二岁,且生得十分娇小,充其量不过六十斤,再加上莫君言轻身功夫甚佳,片刻间便把众人甩开,众人纷纷射暗器,但不是打在树上,便是散在地面。

师秉川见莫君言闪过岩石后便即不见,再一看树后似乎一道灰影,只道是对方还有帮手,忙道:“大家小心!只怕对头还有埋伏。”他这声一出,众人脚步自然就慢了下来,轻功好的也不敢独自逼近。不过此事牵涉甚广,今夜势必要将这双男女追上,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莫君言疾奔上坡,欲寻坡上与虞梦所留下的两匹坐骑。他们追寻灯火之时也未曾料想到会生这种情况,是故并未将缰绳拴住,只任由马儿自由行动。此刻回来,两匹马竟都不知跑到何处去了,不知是被争斗之声所惊走,还是他自己混乱之下跑错了方向。

莫君言正自焦急,又听到背后师秉川的声音高喊:“大家不必惊慌,只是一件外套,这是疑兵之计。那小子上了山,咱们紧紧围住,别让他冲出包围。”

莫君言回头看去,只见众人擎着火把,三五结队的漫过山来,只有正东一处山坡可以奔走,也不知通向何方,但四下都被敌人围住,也只能就往这方向逃去。

阮晋、徐柳林追不上虞梦,均想:“走了这女子还无所谓,却千万不能走了那小子与女童。”便都折回。他们分派人手,将山坡团团围住,缓缓收束圈子,每一面均安插数名好手接应,只防莫君言冲将下来,阮晋、徐柳林与师秉川则各带了两名弟子紧追搜捕。

莫君言奔上山坡,只见树林越来越密,全是自己与虞梦未曾行过的路径,加之追赶者的叫嚷声也渐渐轻了,于是放缓脚步,缓缓调整气息。他四周扫视一番,寻思道:“那时师姊与我下了小坡,他们集会之所应是坡底的荒郊野地。此刻我必是错了方向,奔往另一座山头去了,现在只怕已在临近山腰之处。”

“这山只有一条通路,虽说山中易藏,但山顶若是悬崖峭壁可如何是好?”莫君言心下微凉,自言自语道:“若真是如此,倒还不如折返回去,虽说打不过,但只消不是撞上阮、师等人,多半还是逃得掉的。如被困在山上,又无食物,反而坐以待毙了。”

他尚在思虑,忽听背后一个声音说道:“喂,快把我放下来,闷死我啦!”莫君言哑然失笑,忙将负在身后的布袋放下,说道:“我竟把你忘了,抱歉抱歉。”他打开布袋口,那十一二岁的女童从袋中钻了出来,她歪过头,斜睨了莫君言一眼。

先时情势危急,又兼隔得甚远,莫君言也未留意,此刻看那女童身形娇小,皮肤白得好似霜雪般,一双大眼水灵灵的,清透异常,容貌虽然尚未长成,但已极为秀美。

虞梦的美貌他见的多了,此刻见了一个风格迥异,但又同样美貌非凡的小美女,忍不住赞了句:“小姑娘你生得可真好看。”他这话由衷而,听来绝无戏谑之意,那女童不禁脸上一红。

莫君言暗觉失礼,心想若是虞梦在此,非要被她揶揄到无地自容不可。他正欲说些道歉的话,却听得山下隐隐传来呼哨声,心知此刻已无暇他顾,对那女孩道:“姑娘,失礼了,还请到袋子里来,我负你上山。”那女娃看着山下火光,神色中甚是鄙夷,接着又对莫君言微微一笑,钻进麻袋。莫君言负起袋子,把脚狂奔。

他奔了一会儿,回头不见火光,又缓下脚步。女童在袋中说道:“喂,你叫什么名字?”莫君言道:“在下名姓,不足挂齿。”他本意是救人之后,便即将这女孩儿送回南宫家,也不打算介入南宫世家夺嫡之事,况且他先前因石献事惹上锦衣卫,知悉了将军府一案的真相,如若曝露身份而被锦衣卫得知追至,自己丧命也就算了,只怕还会因为自己的缘故,害了这女童性命。

那女童只道他是不肯说,哼了一声:“谁稀罕了,不爱说就算了,反正我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丫头,谁也不在乎我。”莫君言默然,接着听她在袋中“呜呜”做声,更是歉然,大声道:“在下昆仑莫君言,只因惹上一些是非,怕连累了姑娘,绝非因为姑娘身份……”他一言未毕,又听袋中“嘻嘻”两声,接下来的话便说不下去了,心想:“这女孩儿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真是……”

“莫小哥哥,谢谢你救了我,但你却坏了我的大事啦。”女孩儿说道。莫君言心下不解,暗忖:“这孩子莫不是吓坏了,我与师姊好不容易才将她从阮晋一伙人手中救出,怎么反是坏了她的大事?”他摇了摇头,忽觉四周都是奇松怪柏,树影交错斑驳,好似每一株树上都隐匿着某种莫名的生物,让他生出一丝不安。

“这里地形复杂,虽说适宜藏匿,但如此时遇袭,亦是险之又险。”他正自喃喃,突然一阵劲风从侧后方袭来,莫君言忙将身子斜向左边。就这一让间,一道矮小人影“嗖”地一声前而去,拦住去路。

那身影不是别人,正是阮晋。

“‘十方玄罡剑’果然好身法。”莫君言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

阮晋把剑一横,长声呼道:“在这里了,大伙儿往这边来。”这一呼清朗洪亮,整个山腰都听得一清二楚。

莫君言见他横剑挡在前方,自知非这“十方玄罡剑”的对手,若要硬闯势必要放下布袋,况且他心中有个疑团十分不解:“我这一路东窜西跃,连自己也辨不清路径、方向,这阮晋轻功颇不如我,如何能追得上我?”

阮晋见了他神色,知他心中疑惑,又看师秉川等三人已围了上来,于是笑道:“小子,若不告诉你因由,只怕你死后也闹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你且放下你背上的布袋看看,袋后是不是有老夫涂上的太行剑派秘制银粉,这银粉附在袋上时全无异常,但你跑动起来,它便飘洒开,你跑得快,它在空中便飘得越久,老夫只需循着这银粉光亮,你便是跑到天涯海角,老夫也能追得上。”

“原来如此,想必阮先生是怕旁人暗地里将这布袋偷去或是抢去,所以事先就下好了。”莫君言背靠上一棵大树,慢慢放稳布袋,拔出长剑,扶出少女,偷偷将缚着她双手的麻绳割断,在她耳边轻声道:“待会儿我缠住他们四个,你往密林中快逃,我师姊见不到我,自会来寻,你见到她便得救了。”

那少女睁着明亮的大眼睛看着他,两片粉红的唇出清脆的少女音:“那你呢?”

阮晋、师秉川等已将他二人围住,莫君言不敢再说,站直身子道:“列位都是北武林中响当当的人物,何苦和一个小丫头过意不去呢?”

阮晋挺剑道:“小伙子,俺们知道你少年人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但这其中来龙去脉错综复杂,老夫劝你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

莫君言冷然道:“不就是相助南宫元夺取南宫世家家主之位么,又有什么好复杂的。南宫九雇佣摘星楼杀手,你们掳走他的丫鬟,说来说去,不都为了夺权,又有什么道义廉耻的分别?”

阮、师愕然,对视一眼,显然是说:“这人将我们的对话都听去了,只怕不能再留活口了!”

莫君言知他们杀机已动,紧了紧手中长剑。

阮晋与另外两人正要动手,师秉川忽道:“阮兄且慢。这少年说得不错,你我还有施兄、罗兄在冀北一带,都是颇有名望的。倘若因为一时言语不和,便联手对付这少年,于名声不好,不妨就请阮兄与这少年比划比划如何?”与他们同来的施、罗二人分别是王屋派和龙门派的好手。

原来这人极为老辣,他见莫君言神色镇定,再看女童背靠树身,往后就是密林,若是群起围攻,那女童趁隙溜走,一时间倒不易追上。再者这少年虽然武功上佳,师秉川与他对了三招,虽说当时吃了点小亏,但对方纯是偷袭,真实武功还颇不及那紫衣少女,凭自己或是阮晋的武功,定能制服,即便是同行而来的施、罗二人也多半能胜。

“糟糕!”莫君言暗叫不妙,但他面不改色,仍是微微冷笑。

阮晋道:“既然师兄如此说,就让阮某来领教领教这位少年的功夫。”他挺剑欲上,却听莫君言淡淡说道:“‘十方玄罡剑’剑术非凡,在下已见识过了,就不知拳掌功夫如何,我意欲讨教,不知阮大侠是否愿意?”

阮晋暗忖:“适才与那紫衣少女比剑,她剑术之精奇,远在我太行剑派之上,所差只是火候。这少年与她一道,剑术只怕也弱不到哪儿去。剑法与拳术不同,拳掌虽讲究招式,但比之剑术更加重视自身内力,他年纪轻轻,难道内功还能有我深厚么?哼,正好给他颜色好看。”他此前为虞梦所窘,已颇为后怕。此刻见莫君言舍长取短,心下欢喜不已,更不迟疑。

阮晋倒转长剑还鞘插入山石中,莫君言也将剑搁在树旁,其余三人散开,但仍是围成环抱状,只给二人让出比武空间。

莫君言仍是不失礼数,站在下,阮晋也不多让,纵身一套长拳打法,击向莫君言额间。莫君言以昆仑掌法应对,两人一来一去拆了二十余招,并无高下。

昆仑掌法灵动奇诡,莫君言深知内力不如阮晋,拳脚更是一粘即走,全凭招数与身法争胜。阮晋掌势虽然雄浑,掌法之精妙却颇不如,身法上更显笨拙。

他两又拆数招,阮晋掌力总是击不到实处,不觉怒道:“臭小子耍诈么?这般腾挪闪躲,算哪门子比掌?”莫君言微微一笑:“老前辈要比内家真力,也无不可,且看在下这一招。”他右掌斜劈,左掌平出,正是昆仑掌法中的一招:“赤松清尘”。

“哈哈,来得好!”阮晋大叫一声,鼓足内力,也是双拳齐出,满拟这两拳能把莫君言打得飞起。那料莫君言左掌与他右拳一碰,便生出一股粘力,牢牢将他拳头吸住。他一时惊疑,左掌更加力道,心想:“哼,你掌力均在左侧,右掌斜劈,能有多大力?老夫震开你右掌,再合左右掌力攻你一边,岂能不胜?”

阮晋这番计较原是不错,可他哪里知道莫君言这招“赤松清尘”的精妙处便在于赤松之实,清尘之微,左掌配合玄天无极功出力,如松般厚实,而右掌飘忽如清尘,全是虚。

既是虚招,又为何要与你硬拼掌力呢?

果然莫君言右掌斜挥到半途便以更快的度撤回,阮晋左掌之力登时落空,接着莫君言趁他左边身子惯性前驱之后,右手变掌为抓,在阮晋右肘处一扭一提,只听得一声惨叫,两人便错开了身子。

阮晋捂着右臂,连退三步,他的右手已被莫君言那一拗扭得脱臼,疼得他额头上冒出了许多豆粒大的冷汗。莫君言这一手擒拿功夫,正是石献所授的十式擒拿手“断”中的一招。

莫君言之于剑术,不及虞梦多矣,但虞梦于拳脚修习不如剑术看得重,两人拳脚上便相差无多。加之莫君言又习得了天下一等一的石家擒拿功夫,猝然之间使出,实在令人防不胜防!

“嘻嘻嘻,拗得真好!打坏了老矮子一条手臂咯!”女童蹦跶起来,拍手叫好。师秉川与那姓施的和姓罗的都不禁骇然,毕竟莫君言这招又以极快的手法在两人错身之时使出,加之天色昏暗,三人还道莫君言竟用掌力震断了阮晋的手臂,这份“内功”,当真深不可测。

师秉川自忖内力不弱于阮晋,施、罗二人则均不如,莫君言既能胜过阮晋,只怕也胜得过他们三人。他自以为估揣失误,急忙大声呼道:“大伙儿并肩子上!将这人乱刀分尸!”

施、罗二人一个抽出两把判官笔,一个手持朴刀冲将上来,莫君言在树边拔出长剑,就是一招“天山雪飘”拨开姓罗的朴刀,接着右足踢向姓施的手腕“阳池穴”。姓施的如果手腕一翻,转判官笔去格莫君言来腿也可化解这招,但他出于对莫君言的惧怕,谨慎选择,退一步让了这招。

这里地势狭长,四人走马灯般转了十数招,莫君言吃力非常。毕竟他一路狂奔下来,又同阮晋斗了一场,精力耗费巨大。这边师秉川虽只一双肉掌,但他云台派“密云拳法”也是北武林一门精妙武学,兼之有施、罗笔刀相助,若非忌惮莫君言“内力”深厚,不敢过分紧逼外,又留心女童动向,只怕早已取胜。

莫君言左支右趋,险象环生。他兀自拼斗,一瞥之间,竟见那女童兀自伫立树旁,哪里还顾得上忌讳其他,急得大叫:“喂!你怎么还在这儿,快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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