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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风雪交加,太白山一座空旷的石制大殿的某个房间中,宁无书托着腮帮子正在苦恼。

她的手边放着一摞摞的白纸,在灯光摇曳下,上面那些字也一晃一晃,令人昏昏欲睡。这些都是从天枢谷高华那里弄来的有关各种传说之地的资料,宁无书简略地看了个大概,里头确实也提到了数百年前有人从方壶仙山弄到了甘茶之果的传说,但关于方壶仙山的位置,却没有一个定论。

普遍的说法,是方壶仙山位于东海与无境海的边缘,然而也有说法是方壶仙山是一座漂浮着的岛屿,位置不定。高华记载了民间多年来口口相传的“见到了仙山”的记录,几乎每一个位置都不相同,而且描述出来的景色也不相同,虽然同样都是山川,但有的是青山、有的是石山、有的是雪山。高华把这种现象理解为“看见了不同的仙山”,但方圆千百里的仙山在海上漂,会不会相撞?它们的方向有规律吗?又该如何寻找?高华并没有得到结论。

“难道,真的是……海市蜃楼?似乎也只有这种解释了。但是甘茶之果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如果方壶仙山不存在,数百年前怎么会有人从上头带了甘茶之果回中原?”

宁无书盯着摇曳的烛火,心头有些烦躁。她为了救母,付出极大的痛苦和决心,终于有惊无险地突破了四海境界,然而到了方壶仙山这一关,却像是碰到了死路,再也走不下去。她抬起眼,看了看在角落低着头站立的织田里奈,冷冷地说道:“你,过来帮我再把这些资料看一遍,继续找方壶仙山的线索。我找到了我需要的东西,你或许还有一条活路。”

织田里奈脸上露出惶恐的神情,唯唯诺诺地重重点了一下头,走到宁无书身边,双手捧起那叠资料,开始细细研究起来。宁无书托着腮、闭上眼睛,陷入了思考。

方壶仙山不存在、甘茶之果确实现过世且来自于方壶仙山,这两个事情分明是冲突的,其中一定有什么问题。如果将其细细剖析开来,那么可以得到几种思路。

第一种,方壶仙山确实存在,只不过织田里奈口中的那个异邦人没有见过,所以用海市蜃楼这种方式来理解。

第二种,方壶仙山真的不存在,甘茶之果也不曾存在过,只不过是一种传说,毕竟数百年前的事情谁也讲不清楚,甚至有可能当时是有人配出了一种神奇的解毒丹药,却又不肯透露秘方,方才编出了这样一个故事,后来秘方失传,便说那甘茶已死。

第三种,方壶仙山不存在,但是甘茶之果存在。或许当初找到甘茶树的人根本不是在方壶仙山找到的甘茶,然而他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说这个东西是从方壶仙山找到的,这才有了这样一个传说。

这三种可能性,都是存在的。目前关于这些传说的线索实在太少太少,能拿来推测的依据也几乎没有。而且……宁无书想到了那一叠厚厚的资料,高华谷主研究这些传说之地数十年,依然没有结果,她想要在短短两三年的时间里精确地找到甘茶之果,真的有可能吗?

等等……

宁无书突然心头一跳,睁开了眼睛。

自己为什么要找方壶仙山?因为从一开始,方壶仙山这四个字就与甘茶之果联系在了一起,林茉白这么说、林望舒这么说,就连百里曛、北堂雁夫妇也这么说。所以,她下意识地就认为要找到甘茶之果,就一定要先找到方壶仙山。可是……如果按自己分析的第三种结果,甘茶树根本就不是从方壶仙山上来的呢?如果把精心专注于寻找这个能结甘茶之果的甘茶树呢?甚至……寻找与其功效相同的东西呢?

之前百里曛、北堂雁夫妇曾经说过,如果真的有那样一株甘茶之果,那么它必然生长在有剧毒、奇毒的地方,否则不可能结出能解千百种毒的果子。但世上解毒草药千千万万,有没有可能在另外一个奇毒之地,同样生长出了一种草药,它并不是甘茶,而是一些同样常见的草药,但因为生长之地不同,所以也有了同样的功效?或许存在一株天葵、一株苦蒿或是一株七叶一枝花……都可以起到作用呢?

中原大地虽然大,但去寻找一处奇毒之地、寻找一个有奇效的草药,难道不比寻找那虚无缥缈的方壶仙山要来得靠谱一些吗?只要能化解林茉白体内判官令的毒,是不是甘茶之果,有那么重要吗?

宁无书眼中逐渐流露出光彩,似乎看到了一条新的通路,方才有些迟滞的脑子,也飞速转动起来,一套逻辑逐渐在她头脑中成形。

她飞速从织田里奈手中夺过那一叠资料翻看起来,盯紧关于方壶仙山的记载。很快,她便发现了这样一行文字。

“方壶之所在,位于东海与无境海之边界。此传言最早发自于黄河中流一带。据当地原住民口传,自其祖上便有传言,无境海边缘有一仙山,山间有奇珍异兽,名曰方壶。其后人亦往而寻之,寻而不得……”

宁无书的手指在这行文字上轻轻抚动,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这个所谓的传言,恐怕正是来自于那个将甘茶之果带回神州的人。他当初正是从大海上带回了甘茶之果,但那座岛屿并非什么方壶仙山,而仅是一座普通的海岛,但这人或许是在岛上看到了不少在神州上未曾见过的草药与异兽,便引之为仙山,又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认为那便是方壶仙山。

所以,她如果要找那些有着奇毒之地、奇效草药的地方,第一个入手的地方,便可以是那座东海与无境海边缘的海岛!

想到这里,宁无书抬起头,问织田里奈道:“听说你在海上也当了几年时间的海贼,你告诉我,在东海与无境海边缘,是否存在一个岛屿,有着一些奇毒之地、或是生长着奇怪的草药?”

织田里奈被问得一头雾水,连忙应道:“让我想一想。”稍作思索之后,织田里奈皱着眉头、有些不敢确定地说道:“我们的船队曾经无意中发现了一个小岛,岛上有不少居民,我们本想掠夺一番物资后离开,但这个岛上的居民会一种吹箭的功夫,箭上有一种奇怪的毒药,我们船队里凡被吹箭命中的船员,个个都在几个呼吸之间瞬时窒息而死,于是我们便放弃了那个小岛,快速离开。除此之外,我不记得……也不知道在那一片海域上是否还有与女侠所说相似的岛屿了。”

“岛上有人?奇怪的毒药?”宁无书眼光闪动,织田里奈所说的信息与她想要得到的信息与些出入,只沾了个边,但这未必不是一条线索。更何况,她接下来是必须要去一趟海上了,与其像没头苍蝇般乱转,不如先去这个岛上打探打探?

想到这里,宁无书的心稍安了一些。不论如何,接下来有了一个目标。她呼出一口气,对织田里奈说道:“很好,你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带我找到这个小岛。”

织田里奈低着头应道:“是。但是……女侠,想要找到那座岛,必须要有一艘能经住风雨的大海船以及那片海域的海图。我曾经拥有的那座海岛,在我被天王宗拿下后,便被天王宗毁去了岛上的一切,海船与海图也不知所踪……”

“海船的事不用你操心,至于海图……”宁无书冷哼一声,“你既然在那片海域混了这么多年,想来有办法。否则你从无回深渊出去后,怎么东山再起?难道你想回去做良家妇女?别给我耍花招,我们出海的时候,你必须带我准确地找到那个小岛,否则我有的是办法让你想起来,只是过程或许不会那么愉快了。”

织田里奈依旧低着头,听到宁无书的威胁之意,表情也没有变化,亦没有回应。宁无书见状,眼中冷光一闪,笑道:“你真的以为我年纪小就好骗?想从我这里得到好处,可没那么容易!”言罢,宁无书突然冲织田里奈一弹指,织田里奈根本来不及闪开,便被一股气劲击中。

随后,织田里奈惊恐地发现,她的五感竟然在瞬间消失,听不见、看不见,口鼻也嗅不到任何味道,甚至四肢皮肤都失去了触感,整个人便如同跌入无限深渊之中,唯剩下脑海里的思维在不断转动,她一下子跌倒在地,手脚不断地乱划乱抓,口中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无助地满地打滚。

宁无书厌恶地看了一眼织田里奈,眼中没有一丝不忍。小刀已经告诉了她织田里奈曾经在海岛上做的是什么生意,身为一个女人,却掠夺良家妇女甚至是十岁出头的女孩,把她们培养成高级妓女,将她们洗脑成为完全忠于自己的奴仆,任意操纵她们的人生,这样一个人,若非宁无书现在需要她,早就一箭杀了。

所以,当织田里奈似乎想要用“海图”这种东西来试图从宁无书这里获得一些好处时,宁无书毫不犹豫地出手了。她用的是苍天造化功里的一式,名为迫命指,是一种特殊的封穴手法。这招霸道无比,直接用强劲的内功封死对手的经脉,让人在极短的时间内失去五感,大部分人中了此招,很快就会在绝望和恐慌中死去,这种精神上的折磨远超肉体上的痛苦。

眼见织田里奈已经快要不行了,宁无书这才出手解除了这一手封穴,织田里奈从地上一个翻滚坐了起来,脸上鼻涕眼泪混作一团,大口大口喘着气,她瞪着大眼,用一种非人的眼神看着宁无书,仿佛在看一个神灵、又似在看一个恶魔。

宁无书与她对视的一瞬间,心头颤了一颤。她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女,并非什么手握生死的大人物,只不过是见惯了生死,这才有了比常人坚硬得多的心肠。但即便如此,面对这样一双眼睛,她的心神还是晃动了一下。这不是怜悯,这是身而为人的一种最基本的同理心。但很快,她便回过神来,强自冷硬地说道:“如果你还想再试试看的话,可以不用说话。”

“我……我说……”织田里奈的喉咙里发出干哑无比的声音,“在……在东海沿岸……有我曾经的手下……他们手中……还有海图……和一些资源,等……等着我东山再起……”

“很好。”宁无书闭起眼睛道:“滚吧。”

织田里奈踉踉跄跄地离开了,宁无书再次睁开眼,低头望着自己的双手。从离开灵镜门之后,她杀过很多很多的人,也做过十分残忍的事,这难道就是所谓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吗?她忽然想起当初教导王守仁箭术时说过的话,箭之一道、存乎一心,看来自己的心志,还远没有达到真正的稳定……

与此同时,金陵城,一间普通的民屋中。

衣着寻常的傅决推开门走了进来,这是他在金陵城眼下的住所。只见他手里提着一包切好的烧鸡、一坛子酒,脸上却愁容不展,似乎遇到了什么麻烦的事情。

他坐到桌子边上,把鸡与酒都摆了上来,吃一口鸡、饮一口酒,但眼神却一直飘忽不定,显然在思考着什么,却没有结果。就在他的鸡和酒都快要吃完的时候,小屋传来了敲门声。

“谁?”傅决头也不回地问道。

门外的人懒洋洋地应道:“除了是我还能有谁?”

“噢,自己进来吧,这门也没锁。”傅决依然头也不回。

门被推开,只见许贤伸着懒腰走了进来。一进门,许贤的鼻子便抽了一抽,他眼睛一亮,喊道:“哇靠,照湖楼的烧鸡!白花雕!”许贤冲到桌前,却发现烧鸡和酒都见了底,整个人都无力了,骂道:“居然一点都不给我留?”

傅决有气无力地说道:“我也不知道你会来啊,事情这么快就办完了?”

“妈的,烦事了,天天就是办事办事……”许贤低声骂道,“也不知道宁姑娘怎么想的,居然让我来给你打下手,你这小子也是,自己一天到晚闲得要死,却老是差遣我。”

傅决摇摇头:“你也知道,我虽然挂了个鱼龙卫特使的名头,但现在压根就没人鸟我。我现在又在李惊蛰的眼皮子底下,想要调查一些事情,除了你,我谁都指望不上。”

许贤啧啧两声,拎起还剩下一些底的酒坛子,往自己嘴里倒了几口酒,愉快地舒了口气,这才说道:“李惊蛰半条命都没了,成天就躺在床上,现在鱼龙卫就三个大佬,吕天龙、李元昊,还有他的大徒弟李悬云。吕天龙一心想着在朝廷里往上爬、李悬云怕你怕得要死,只有那个李元昊比较难缠一点,但是我觉得你想要搞定他应该不难吧?”

“怕我?我看是想弄死我吧?”傅决干笑一声,摆了摆手,说道:“我娘亲的身份太特殊,他们都以为我是来接手鱼龙卫的,加上在湘南那一仗,自然防我如洪水猛兽。但来到金陵城后,我一直在思考另一个问题……就是我的父亲究竟是谁?”

“诶?你托我办的事,也是和这个有关的?我还以为你打探鱼龙卫在创办之初的事情,是有什么想夺取鱼龙卫的阴谋呢?”许贤疑惑地嘀咕道,同时,他从怀里取出一物摆到桌上,说道:“鱼龙卫创办就在二十年前,虽然你说是你娘一手创办的,但坊间从来就没有太多关于傅夏瑶这个名字的流传,只说是皇帝为了方便了解文武百官与掌握天下江湖,专门开办的情报特工机构。我唯一能找到的线索,也就只有这一幅画。”

许贤摆到桌上的,正是一个画卷卷轴。傅决一边取过卷轴,一边对许贤说道:“有些事情,在没有确定之前,我不太适合说与你听,甚至没有告诉无书,是因为害怕引起更大的乱子。但来到金陵城之后,我发现了一些问题……我的父亲是谁?无书的父母不知道、李惊蛰不肯说,这就让我更加疑惑,甚至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我需要验证我的想法。”

说话间,傅决慢慢打开了手中的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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