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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寒重现宝象寺第二日。

鱼悟几是一夜未眠,方过寅时,着实不耐,一边急捻佛珠,一边碎步往宝象寺主供佛殿。

“阿弥陀佛。”鱼悟瞧见同括仍是长跪,一手轻敲木鱼,不疾不徐。

“禅师。”

“诵经一夜?”

“尚不得洗清罪过。”

鱼悟面皮一紧,再无昨日急智的沾沾自喜,合掌道:“两害相交,当取其轻。”

同括闻听,这方回身,明眸一闪,启唇再道:“禅师,小僧所怀祥瑞,不知来处,请禅师莫再多问。”

“老衲不欲知其来自何处,唯愿闻其来自何人。”

“来自同括。垂象灵和寺僧人。”

鱼悟闻听,朗笑出声,心下暗暗计较:水寒一事,自一开始,便是有人蓄意陷害,杀外使,夺贡珠,步步为营,欲见我内负国主深恩,明堂不忠;外悖同道侠气,江湖不义。此一举,若非姬沙如意算盘,我倒也想不出还有何人可从中渔利。然则,昨日姬沙突至,却不似知晓那夜林中伏击胥家丫头之事,如此,林中另一队人马,便不会是那祥金卫。细细想来,林中所遇当是同送手札至咸朋山庄之辈一路方是。如此,除却姬沙,我可是还挡了旁的人在这偌大江湖中的青云路?而这同括,不迟不早,恰在昨日那危急一刻现身,又不言明所携水寒来历,如此神秘,是敌是友,是福是祸?

鱼悟百思不得其解,稍一垂眉,见同括口唇翕张,又再阖目诵起经来。

鱼悟定定瞧着那副皮囊,一时三刻后,更觉得心神恍惚的紧,濡了濡唇,徐徐询道:“同括,你虽已入空门,六根当净,然则,水寒事重,老衲现仍有些个尘俗事宜欲要问上一问。”

“禅师请说。”

“你可是自小入了灵和寺?”

“十五方入。”

“至今几载?”

“方满十年。”

鱼悟闻听,长舒了口气,摇眉轻道:“关于前尘,可还记得些什么?”

同括轻将手上木鱼锤搁了,抬掌一抚头顶,又再合掌应道:“阿弥陀佛。不瞒禅师,入灵和寺之时,小僧脑内空空,心内空空,腹内也空空;前尘皆忘,往事随烟。”

“既是如此,那这水寒,便非旧人相助了?”

同括徐徐眨眉两回,轻声道:“禅师入空门日久,孰是新,孰是旧?”

鱼悟阖目,不由苦笑,隔了半刻,方道:“现下,你可欲入我禅活门?”

“小僧只想重回灵和寺去。”

鱼悟一怔,眉头微蹙,“祥瑞一事,必有势力暗行不轨。你陡然现身,解我围困,若此时孤身再返灵和寺,那暗处之人定得寻你,追根究底倒在其次,害命泄愤才是首需。”

“小僧,并非不忧,但从不惧。”

鱼悟轻哼一声,也不多言,缓将那沉水佛珠摘了,又徐徐推在同括腕上,眼风一扫,恰见其左掌掌心正中,有一伤处,约莫铜钱大小,似是火迹,将手心一块烧的焦污。

“这是何故?”

同括徐徐收了掌,起手应道:“灵和寺师父说,小僧掌上早有此迹。许是幼时无知,玩火自伤。”

鱼悟也不追问,低眉瞧瞧同括,轻道:“出家人,原不该执着死生;然老衲多教导禅活门子弟,对恶人,以德报怨,对恩人,结草衔环。少待我当安排座下四大弟子前来,安置你在宝象寺东面单独一间寝房。日后,你便随他们一起,习练些禅活门功夫,以作自保之用。待有小成,老衲便不强留,你自可回返灵和寺去。”

言罢,鱼悟两掌重重按在同括肩胛,后则放脚,徐徐离了佛殿。

另一边,姬沙昨一日亦是乍喜乍悲,心情起起伏伏,一夜合不得眼。

今晨,其一早起来,便往祝掩于驿站所在,想着问问那同括来处,再将水寒一事前前后后跟祝掩计较计较。

祝掩一见姬沙,立时拱手施揖,“师父。”

“眼下又无旁人,何必仍要如此?”姬沙急上前免了祝掩礼数,轻道:“少扬城那密函我已看过,知情者皆打发了,你莫心忧。”

“徒儿谢过。”

“既随闻人不止的女儿直往鸡鸣岛,想来收获必得比祥金卫多些。”

祝掩长纳口气,摇眉应道:“闻人不止同游旧,皆是不知去向。怕是徒儿所得,未必比得过金卫珀卫。”

“鸡鸣岛那般凌乱,定有旁的人先我等登岛寻衅。我念着,可会是跟那同括和尚一路?”

祝掩长纳口气,自行取座,轻声应道:“师父是说,那暗处之人先往鸡鸣岛,擒了抑或杀了闻人不止,抢了祥瑞,再将那祥瑞给了同括令其前来,专为着为鱼悟师解困?若真如此,师父可是认定闻人不止盗了水寒?”

“若非如此,我实在瞧不出个中关连。”姬沙亦是徐徐落座,眉头紧锁,心下暗道:此一事,自少扬外使亡故,便已不对了。原打算施压鱼悟,半月其定难得珠,届时,连国主亦无需惊动,鱼悟心知事大,自得先行禀了垂象国主。那齐章甫的性子,想来即便觉得难堪,仍得拱手把垂象所得水寒让与我主才是。

孰料得

同括现身,鱼悟一举扭转败局。连少扬客栈尸身上那大明孔雀摧,亦是被他义正词严的搪塞过去。本想见其自败,然那搬起的石头,却连他半寸脚趾甲也没擦着,着实空耗了一番筹谋。

只是,若那同括跟强登鸡鸣岛之辈一路,那杀外使,又在林中救了胥家小姐的,又是何人?他们,又可是一路?

姬沙再叹,轻声自道:“昨儿我便遣了几名祥金卫往灵和寺探看了。不过,怕今回仍得让琥珀卫抢了先。”

祝掩心下自是解意,稍隔一刻,方道:“师父,徒儿尚需随几位好友前往薄山乱云。若是幸运,那闻人不止或许停在那处。”

“前往乱云?不回玲珑京?”

祝掩抿唇,低眉搔一搔头,低声支吾,“这徒儿本就是出来游历,增广见闻,飘个三五日咳咳,飘个一两月,必会回去。”

“你这孩子,自得知晓轻重!”

“是,是。玲珑京那边,还得求师傅多多帮衬,蒙混过去。”祝掩侧身,不住作揖,惹得姬沙频频捋须,朗笑出声。

“若有所得,便传与祥金卫。那灵和寺上若有虫迹,你也自知往何处问去。”姬沙一顿,语重心长,“此一回,无论何人,打的什么主意,尤耳祥瑞一事,必得就这么了了。如若查得,暗中势力此举乃是针对五鹿,我等自当再做应对;若是其同禅活门有隙,不巧带累了我们,那你当仔细斟酌得失才好。至于闻人不止之女同那宋又谷,你也需得小心,想其也算聪明,不该信口开河才是。”

祝掩初时也不吭气,心里念叨着:又是件不了了之的事儿。即便我揣着明白装糊涂,现下也还是得先寻到闻人不止再说。至于同括

念及那小僧,祝掩眉头一攒,苦笑轻道:“师父,你可也发觉,那同括师傅看着面善?”

姬沙一愣,摇眉一脸慨然,“我倒觉得,那宋又谷,看着面善。”

祝掩轻笑,少待,唇角一颤,又忽地低了嗓音:“师父,不知不知少扬那尸首上可有可有”

姬沙解意,立时举臂,扬了扬手,轻描淡写道:“有或是没有,于你何妨?”

话音方落,已见祝掩目珠陡暗,喃喃应道:“那便是有了。”话音未落,已然颓丧,肩骨一软,缩在椅内半晌不动。

姬沙见状,只得道:“莫要这般傻气。外使死因,皆在胸前一掌,同那颅后银针,没有半点干系。”

祝掩鼻头一颤,咧嘴苦笑,却是半句话也应不出来。

黄昏时分,姬沙便领祥金卫北上,胥子思亦是南下直往咸朋山庄去。其本欲留赤珠卫精锐数人保护胥留留,孰料胥留留百般推却,后竟佯怒,惹得胥子思也不敢再多干涉,心下念着今回鱼悟不过狗急跳墙,他禅活门再厉害,也得忌惮咸朋山庄几分,更不消说此时胥留留身边还有个姬沙徒儿。思前想后,胥子思倒也慢慢放下心来。

祝掩同胥留留抱臂膺前,目送各自长辈离开。二人面上虽皆是淡然,然则脑内心下,可都未停了计较。

“祝大人今日可有再往宝象寺见一见同括?”

祝掩颔首,轻道:“亲见了他,然,无论如何问,回话还是那么一句。”

胥留留不由浅笑,半晌,低眉接道:“今日我父亲也说,垂象五鹿之事,钜燕不便插手,咸朋山庄本就不应趟这摊子浑水。现如今,尤耳左右大臣已秘密归国,少扬客栈那人死因,也已查明,我本不该纠结”

“然则胥姑娘心下明白,昨日一心堂内所闻,全不是那么回事!未能水落石出之前,既搁不下,又放不开,实在说服不了自己就这么得过且过随它去了。”

胥留留颊上一红,将一缕散发拨弄耳后,启唇轻道:“只是,尚不知该往何处查去毕竟,所有端绪,已然尽断。”

“何不照胥姑娘所说,先好好为闻人姑娘庆个生辰?大家歇上一歇,再作计较不迟。胥姑娘用心,在下替闻人姑娘谢过了。”

胥留留这方抬了唇角,浅笑应道:“祝大人,你说,那夜林中伏击之人,会否真是为了同括师傅?”

“胥姑娘已然详细剖析过此事,若是为着同括,他们何必多同你我纠缠?”

“那莫非施救之人,心知同括身怀祥瑞,这便沿途暗中保护?”

祝掩长叹了口气,摇头笑道:“现在这境况,众说纷纭;前后巧合太多,我也是整夜整夜推演猜测,亦未得了分毫线索。”

胥留留见祝掩面现苦色,知其疲累,正待启唇相慰,却陡地闻听一声大喝:“不好了,不好了,小滑头溜了!”

话音未落,宋又谷已然飞身,奔至眼前。

“去了何处?”

“我怎知道?”宋又谷白一眼祝掩,再将掌中一纸信笺塞了过去,“自己瞧瞧。”

祝掩稍一抿唇,打眼便见信上寥寥数字:生辰将至,本姑娘先去准备准备。二月十二夜里,便得同心上人一诉情衷。

胥留留见信,掩口娇笑不迭,半晌,道:“闻人姑娘当真是洒脱不拘!难不成二月十二诉衷情,二月十三披嫁衣?”

“还不怪你告诉她,十五便可谈婚论嫁了。”宋又谷晃了晃折扇,不由嗤道。

胥留留啧啧两声,瞧瞧身前祝掩同宋又谷二人,单指一翘,指点两人多回,一字一顿道:“心上人?”

祝掩同宋又谷对视一面,四目目睑俱是大开,后则怔了片刻,又再同时摇了摇头,似是互相有些个嫌弃,返身分道疾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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