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己床上醒来的尹天尧头痛欲裂,努力睁开双眼,待恍惚的虚影凝实,才发现自己就躺在自家卧房之中。

“真是一个奇怪的梦,”尹天尧抹了把脸,想让自己清醒一下,“这梦也太真实了,现在想来还有几分后怕。”

“紫鸢姐姐……紫鸢姐姐在吗?”提声呐喊,并无任何回应。

奇怪,往常自己起床紫鸢都会应声而来,帮忙洗漱宽衣。今日怎么这么安静。

摇晃着还有几分沉重的脑袋,抓起衣架上挂着的衣裳,自然地穿戴而上。

突然整个人如遭电击,系带的手也停止了动作,慢慢地将自己的双手抬高举起,在自己眼前缓慢翻转审视。

下一瞬,抓起桌上的铜镜,待瞧见镜中影像后,整个人像是五雷轰顶般,被拘了魂魄,只剩下一具呆坐的躯壳。

“这……是我自己吗?!”伸手摸索自己的脸颊,铜镜中映现出相同的动作。

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剧烈的头疼再次袭来,尹天尧应声而倒。

打翻衣架和镜子的声音,终于惊动赶来的仆人。

……

“天尧,天尧……”似乎有人在自己耳边呼喊,不间断地,很熟悉的声音,是谁。

费劲睁开眼睛,一阵强光迎来,又赶紧闭上,待稍稍适应后,再重新打开。

“天尧你终于醒啦,是不是昨晚喝太多了,”眼前这个满脸胡渣的男子怎么那么熟悉。

“父亲,我没事了……”声音从自己口中发出后,才悚然惊觉。

“没事就好,那你好好休息。虽然已经过了成年礼你就是大人了,但有些事还是需要节制的。”说罢便出了屋门。

“成年礼,十六岁,我十六了吗?”还在苦思的尹天尧没留意到一个婢女走了进来。

“少爷,还有哪里不舒服的吗,我再帮您换块毛巾吧?”青衣婢女问道。

瞧着少女陌生的脸庞,尹天尧又是一阵恍惚,“你是谁?”

“少爷你是不是还没酒醒啊,我是梓鸢啊……”

“你是紫鸢?”

“少爷从小到大都是我在服侍,比少爷少奶奶陪伴少爷的时间都长,我不是梓鸢我是谁……”婢女有些薄怒地说道:“我的名字,也是那年少奶奶见梓树花开帮我取的……”

“……”

卡顿了那么两息,“那个……梓鸢,我娘亲可还在,我想问点事情。”

“少奶奶正在后堂礼佛拜观音呢。”

………………

“娘亲可在,尧儿给您请安来了。”尹天尧在门外轻声问候。

“进来吧……”半响,从里面传来一声平淡至极的声音。

望着自己的娘亲祭拜的背影,尹天尧总感觉哪里说不出的怪异。

“娘亲,尧儿有事想请教娘亲……”见自己的母亲迟迟没有反应,尹天尧只能再次开口道。

“天尧你今日怎么突然跟我这么熟络?一口一个娘亲的。”

尹天尧还想打趣两句,望着转过身的‘风静姝’,看着自己刚刚口口声声喊的娘亲,一时恐惧得不禁倒退了两步,赶忙伸手抓着旁白的门扉,才没有让自己倒下。

脸色煞白,浑身冒汗。

“我难道还在做梦吗?”尹天尧自言自语,连连摇头。

“往日你不待见我,今日主动过来请安又是这般模样,这是演的哪出子戏?”眼前的陌生女子平淡如水地开口道。

尹天尧慌不择路地夺门而逃。

“这是在做梦,一定是在做梦……”一边安慰自己,一边敲打自己的脑袋,“我这是怎么了,怎么就醒不过来……”

“对了,去找爷爷,老爷子肯定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循着记忆中的路线,一路走去,却见爷爷的那间屋子门扉紧闭。

拉来一个过路的仆人,问道:“我爷爷怎么不在家,出门去了吗?”

“啊……”这仆人一时间被问得有点懵,整理了下思绪说道:“大老爷出门办事去了,三老爷在南院看书的……”

“我问的是我爷爷,谁问你大爷爷和三爷爷了,我问的是四老爷!”

仆人一个趔趄,要不是被尹天尧抓着衣襟,恐怕已经摔下去了,哆哆嗦嗦地说道:“四老爷……四老爷不是已经去世十几年了么……”

嘭!又是一阵巨响在脑海翻腾,冷汗涔涔。

“爷爷去世了?去世十几年了?”

转身一脚踹开锁住的门扉,入眼的灵位上赫然刻着‘尹渊明’三字!

脑中剧痛再次袭来,尹天尧再次倒下。

这次耳畔还回荡着仆人的嘶喊,“来人啊……快来人啊,小少爷晕倒了……”

…………

再次醒来已临近傍晚,此时床边只有父亲尹秋风。

“父亲……”尹天尧像是溺水之人抓着仅剩的一颗救命稻草。

“天尧你是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今天已经晕倒了好几次,还一直胡言乱语,是不是感染了风寒……”

望着父亲手掌轻抚自己额头,尹天尧泪水如断线之珠,止不住地从眼眶滚出来。

望着儿子痛苦又茫然无措的模样,尹秋风再次和声问道:“到底怎么了天尧,有事可以跟为父商量的。”

“父亲,你告诉我,我到底是谁……”尹天尧崩溃地问道。

“你当然是我儿子啊,是尹家四少爷的公子啊,你在说什么傻话……”尹秋风爱怜地摸着他的头。

“不,不是的,那为什么娘亲突然变了,为什么爷爷也突然去世了,这些到底是为什么啊?!”

“你怎么,知道的啊……”尹秋风突然呐呐,“我以为你都知道了……本来这事在你成年后就应该第一时间告诉你,可你身体抱恙……”

“天尧,其实从小到大,你也能感觉得出来,你娘亲并不是你亲生的娘亲……”

“什么叫我娘亲不是亲生的娘亲?”尹天尧声音有些哆嗦。

“因为你是捡来的,你是你师傅从小寄养在我们家的。”尹秋风扔下这么一句话。

“你是捡来的,你只是被寄养在我们家的。”这句话彷佛恶魔的吟唱,在尹天尧耳边不停地回荡。

你是捡来的,你只是被寄养在我们家的!

啊?!那我脑海中的幼时记忆又是怎么回事?!!!我不是四岁吗?!!!

我记忆中的亲人又为何突然间消弭无踪了?!!!

“所以,我也不是你儿子,你也不是我的父亲,是这样吗?”在经受一连串的打击之后,尹天尧突然冷静地可怕。

尹秋风沉默以对。

“父亲,那我还能这样称呼你吗?”

“当然,你永远都是我的儿子。”

“那父亲,您认识风静姝吗?您还有关于风静姝的任何一点印象吗?”

尹秋风眉头紧锁,似乎陷入了深深的思索当中。不过尹天尧已经不需要他告诉了,因为从他的困惑的神情中已经得到想要的答案。

无边的困倦突然如滔天的海浪般席卷而来,汹涌得要将人一口吞没。尹天尧突然觉得好累。

以前哪怕自己是空脉,是族人眼中不能修炼的废物,是所有修者可以踩在脚底的一块烂泥,但他觉得还能接受,因为自己不需要获得他们的认同,更不需要他们的喜欢和在乎。

他有疼爱自己的父亲,母亲,还有爷爷,他们会为了自己奔波和落泪,他们的目的仅仅只是自己可以不被人看扁,自己不会被欺凌,自己不会郁郁寡欢。

他们关心的是他这个人,而无关以后他能否成为他们的庇护和靠山。

只是突然有一天,跟他血脉相系的人都消失了,带子断了,联系没了。他就成了他自己,他跟任何人都没了关系,他的存在突然失去了意义。

连一句带上称谓的问候,都已无人能够承接。

跨过生死,越过轮回。万家灯火也不会有一盏是为他点亮的了。

历经千辛,渡过万劫。成就巅峰也找不到他最初想守护的人了。

从被至亲之人呵护万分的家族少主,一夕之间成为被人捡起抚养,举目无亲的孤儿。

“父亲,可以跟我讲讲我从小到大的故事吗,我想知道。”尹天尧突然无力地说道。

尹秋风整理了下思绪,缓缓地讲道:“那天是个沉闷的夏日午后,一位曾经帮助过我的高人,抱着一个不足满月的婴儿突然来到尹家……”

而这一讲便到了拂晓,父亲尹秋风留下一句好生歇息后便先行离去。

留下卧趴在床榻,浑身大汗淋漓的尹天尧,

尹秋风口中关于‘尹天尧’十几年的事迹被压缩为短短六七个时辰的份量,塞入脑海,

再跟自己之前所固有的,仅仅只存在了四年的记忆来回冲撞,相持和对抗,头痛欲裂,

我到底是谁,我来自何方,又将去往何地,为什么昨日还是四岁的我,应尹天问邀约去中殿放个烟花就不省人事,醒来已是物是人非的十二年后……

数不清的为什么纷至沓来,将他推向崩溃的边缘,无人可以搭救,

望着闯入屋内,恍如昨日的微光晨曦,尹天尧有些许迷醉恍惚,

额头垂落的细碎刘海遮挡下的眼眸中,闪烁着破碎又幻灭不定的时光旧影,

一段本不该存在于他脑海的记忆,本该被篡改修正的记忆,本该被当做虚幻梦境的存在,再度悄悄攀附而至,将其拽入回忆的泥潭,不可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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